精彩节选

“美女,请带好随身物品。”

后排的乘客未作理会,自顾自下车进了别墅区。

大概是没听见吧,我不以为意,抽出一支“红塔”牌香烟点上,狭小的车厢里顿时烟雾缭绕起来。

有些人自一出生就站在了大多数人都到不了的终点——当金钱累积到一定程度变成一串数字,多数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唾手可得。

上天是公平的,让富人拥有财富的同时,也让他们失去了烦恼。

我叫刘正,是一名司机,您要问我这辈子经历过最恐怖的事是什么,那绝对是——没钱!

我出生在一座叫信水的城市,年少时觉得这座城市就像一个牢笼,把我牢牢的关在里面。待长大后总算如愿去了别的城市,走走停停辗转七八年,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我太爷爷名叫刘富贵,当时在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巨富,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地主老财。

因家里排行老三,发家之后外人都称他为刘三爷,小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跟在爷爷屁股后面求他讲太爷爷的故事。

刘富贵出生在一个动荡的年代,似乎到处是硝烟和战火,好在家乡地处偏远,他竟奇迹般度过了一个完好的童年。

每天牵着家中的老牛到田间吃草,他躺在草垛上,望着蓝天,日子就那样不知不觉过了十几年。

有一天他的父亲找来他问道:“你是要家里的这头牛还是我给你一笔钱,你去城里做点小生意谋个出路。”

那时他已经十七八岁,在当时这个年纪很多人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这个年纪还不结婚,街坊邻居都要暗地里嘲笑几句:老刘家儿子真没出息,这么大了还讨不到媳妇。

刘富贵心想:我可不愿天天种地放牛,难不成守着条老牛过一辈子?于是就说:“要钱好了。”

“你可要想好,做生意有赚有亏,这笔钱亏了家里可再拿不出钱给你了。你们几兄弟我是一碗水端平,谁也不多给,谁也不少给。”

刘富贵想着只要不种地,哪怕是给人端碗洗盘子都行,当下拿着钱往城里去了。

那时候交通可没现在这么方便,公交地铁出租,全靠开11路。

他日中时分出了门,一直走到申时还未到城里,只觉双脚跟灌了铅似的再也走不动路。

恰好路旁有座供行人休息歇脚的凉亭,名曰“十里亭”。

他心想距城里还有十里地,眼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如在凉亭稍作休息,等日头不那么烈了再赶路。

他走进凉亭,拿出随身带的水壶喝了两口,背靠亭柱闭眼眯了起来,却不想这一觉睡过了头,等他睁眼时周围已经一片漆黑,万籁俱寂。

那年头没有路灯照明,想要晚上赶路得带着风灯,可他出门时哪料到这一出,别说风灯,火折子也没备一个。

此时唯一的光源就只有半空悬着的月亮,好在临近十五,月光正浓,就着月光依稀能辨得清道路。

当时刚入了秋,暑气未去,草堆里的蚊虫仍然活跃,要在荒郊野外过一晚,蚊子多的能把人抬起来。

他不敢再耽搁,埋头就往县城方向赶去。

走着走着,不对劲了,路越走越窄,两边的杂草越来越密。

眼看前方已经无路可走,他回头一看,糟了,哪还有大路的半点影子,周围完全没有人烟,尽是孤坟野冢。

月冷星寒,阴风一阵阵刮着,远处坟堆的磷火忽明忽暗,不时有几声嘎嘎的怪声传来,说不出的渗人。

纵是刘富贵一个阳气正盛的年轻小伙也惊出一身冷汗,出门忘了看黄历,今晚这遭恐怕凶多吉少。

他不敢再停留,拔腿就往回跑,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一个趔趄向前栽去。

“扑通”,胸口和地上的硬物狠狠撞在了一起,直撞的他眼冒金星,眼泪鼻涕一齐流下来。

缓了好半天终于缓过劲来,他把胸口下的东西掏出来一看,赫然是根白惨惨的骨头。

他头皮发麻,闭着眼把骨头胡乱一丢,骨头正正插在旁边的坟头上。

顾不上胸口的剧痛和满身泥巴,刘富贵爬起来玩命似的继续往回跑。

也不知跑了多久,累的他上气不接下气停下来,周围却还是那片坟丘荒地。

借着月光他往四下一看,孤零零的坟头上直直插着根骨头,不正是刚才他丢的那根吗。

他没想到这一路朝着一个方向跑,到头来竟然又回到了这里。

今晚指定是被东西迷住了眼,此时气力全无,哪怕真是女鬼来索命也无力反抗,看来自己这一身今晚要交代在这。

想到此处刘富贵悲从心来,一屁股坐到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草丛里忽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只见一条硕大无比半人多高的黄鼠狼拨开草丛钻了出来,站在刘富贵不远处弯腰作揖,口吐人言道:“小哥,你看我像人还是像仙。”

刘富贵骇的四肢发软,这东西不知修炼了多少岁月,居然能开口说话。

它浑身皮毛黄中带白,黑黑的眼睛贼溜溜转着,竟和人一样双足直立而站。

刘富贵正不知如何回答,一条黑色大狗突然从草丛里飞扑出来,张开巨口朝黄鼠狼咬去。

黄鼠狼身子一侧,堪堪躲过这波偷袭,它凶性大起,摆起尾巴就朝黑狗的脑袋扫了过去。

黑狗冲势太猛没停稳,被一尾巴打翻在地,它从地上爬起,抖了抖身上的土灰,又冲上去与黄鼠狼斗在一起,双方你撕我咬,打的难解难分。

两者体型相差巨大,黄鼠狼却毫不示弱,更隐隐占了上风。

斗了半盏茶功夫,黑狗渐渐体力不支,被黄鼠狼一口咬在背上,哀嚎一声钻进草里不见了踪影。

黄鼠狼见黑狗败走,露出得意神色,转头又问刘富贵:“小哥,你看我像人还是像仙?”

刘富贵十八年的奇遇加起来也比不上今晚这遭,眼见黄鼠狼击退黑狗,又听它反复询问像人像仙,心想这老东西不是善茬,连大黑狗都不是对手,它一直追问像人像仙不知有什么企图,我便偏偏不顺着它的话说,胡乱忽悠它一顿,等它头昏脑涨寻个机会说不定能逃出生天。

他定了定神说道:“我看你像木头桩子长白发,又似鸡毛掸子长尾巴。 ”

这黄鼠狼修行不知多少年月,即将功成,只待我曾祖回答像人便成就大道,从此化作人形逍遥世间。怎料遇上刘富贵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愣头青,话音刚落,黄鼠狼一身道行化作乌有。

它七窍流血竟被活活气死。

刘富贵见黄鼠狼像泄了气的皮球倒地,暗呼侥幸,挣扎着爬了起来。

大黑狗不知从什么地方又钻了出来,围着黄鼠狼的尸体转了几圈,鼻子探过去使劲嗅了嗅,随后又摇着尾巴朝刘富贵叫了两声,似乎在示意刘富贵跟着它走。

刘富贵见这黑狗没什么恶意,与其自己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不如跟着它,说不定能走出这片坟地。

大黑狗也果真有几分灵性,带着刘富贵七拐八绕,几根烟的功夫就钻出了那片坟地。

等他再次站在大马路的时候,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隐隐能看到前方极远处的十里亭。

刘富贵对黑狗生出感激之情,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蹲下来对它说道:“狗兄,眼下我手头没什么能报答你的,等他年我发了财,还来这里寻你,请你痛快吃肉。”言语间竟和黑狗称兄道弟起来。

黑狗冲他汪汪叫两声,摇了摇尾巴钻进草里再也看不到。

刘富贵进城后很快就被眼前的花花世界迷住了眼,昨晚的连番奇遇好似梦境,被他一股脑丢到了九霄云外。

他进了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双鞋,脚上那双露出脚趾的老布鞋让他有点难为情。

穿上新鞋后,他才开始慢悠悠的在街上逛荡,吃着包子时不时低头看看脚上的新鞋,甚是得意。

走走停停来到一座叫“梅园”的建筑前,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灯笼,里面吆喝声呼喊声一阵阵传来。

这引起了刘富贵同志的兴趣,走进去一瞧,嚯!好家伙,原来是个戏园子。

台上锣鼓喧天,唱的是连台大戏《三国传》,这可正好挠到了刘富贵的痒处,当下找了个坐,要了茶水瓜果蜜饯,吃吃喝喝起来。

再说台上,正唱到赵子龙长坂坡单骑救主,万军从中杀了个七进七出,直杀的曹军人仰马翻哭喊一片。

此时又有旁白唱道:“血染征袍透甲红,当阳谁敢与争锋;古来冲阵护危主,唯有常山赵子龙。”

台下众人轰然叫好,纷纷拿起赏钱或瓜果往台上掷去,我太爷爷听得兴起,有样学样地掏出钱财,也不管掏了多少,抬手就往台上扔了过去。

台上的戏子一看这架势,愈发卖力唱将起来。

这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日落西山,杯空碟尽,刘同志才意犹未尽地起身准备离开。

伸个懒腰那叫一个浑身舒坦,好似陪着赵子龙杀了个七进七出,又好似跟着关公过五关斩了六将,真个是热血沸腾。

出了戏园子,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他这一天只顾着看戏,茶水瓜子吃再多也不顶饿啊,这会儿才记起有吃饭这么回事,远远看到酒楼招牌“信江楼”,心想去吃碗面凑合一顿。

酒楼老板是个富态的中年人,留两撇小胡子,一副精明的模样,见我太爷爷一个穿着普通略显寒酸的半大小子进来,以为是问路的,挥手道:“去去,去别的地儿问路,没空。”

此时我的太爷爷还沉浸在三国梦中不能自拔,就差真把自己当赵子龙了。

一听这话哪受得了,好你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敢瞧不起人,要是手上有把长枪,非要在这胖子身上扎几个透明窟窿不可。

他沉着脸说道:“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尽管上来,还怕我付不起钱?”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啪”的一声往桌上一拍,双手抱胸盯着老板。

这老板想不到他还真是来吃饭的,脸上的笑容像菊花一样绽开,给酒楼伙计使了使眼色。

酒楼伙计每天迎来送往也是个人精,一看老板脸色,赶忙笑嘻嘻的凑过来。

“小哥,这边坐”抽下搭在肩膀的抹布给桌子擦了擦,说道:\"我马上吩咐后厨去做。\"临走还不忘倒了杯茶水。

我太爷爷此时也是有苦难言,原来刚才光顾着充场面,一口气把口袋掏空,钱已经全进了胖老板的口袋当中。

如今兜比脸干净,不要说做生意,吃了这顿明天都没着落了,心里自暗暗后悔,菜已经陆续上桌,店伙计又拿了酒具过来:“小哥,尝尝我们店自制的高粱烧。”

这种高粱土烧,就是老酒鬼也得一点一点眯着喝,他一个未经酒场的半大小伙哪懂这些,一杯一杯就往嘴里灌,毕竟花了钱的不是?

四碟凉菜上完,分别是那卤鸭舌、酱牛肉、白斩鸡、盐水鸭;紧接着又是四碗热菜,清蒸鱼、焖大鹅、红烧肉和热气腾腾的炖羊肉。

刘富贵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平日里这些菜一年也吃不上一回,当下不管不顾胡吃海塞起来。

开始还能一口酒接一口肉,慢慢的连筷子也拿不稳,菜还没过五味,人已经躺到了桌底下。

等第二天有人把他叫醒,昏昏沉沉睁开眼,酒楼伙计正笑眯眯看着他“小哥,酒醒了么?”他拍拍重的跟铅块一样的脑袋,愣是想不起昨晚喝酒之后发生的事。

再一模口袋,苦也苦也,一个铜板都没了,难道真的要露宿街头?

“伙计,我怎么会睡在这里?”“你一点也不记得了?哎,忘了告诉你土烧要慢慢喝。等我忙完准备提醒你的时候,你已经在桌底下了。老板怕你醉酒出去有个意外,让我们几个伙计把你抬到这柴房睡了一晚。”

“麻烦了”

“嗨,别说那些了,喏,这是昨晚剩余的酒钱。”说着递过一个铜板。

我不知道当时太爷爷是以何种心情接过那一个铜板的,又是怀着何种心情走出那家酒楼柴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