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凌冽的寒风吹得人骨子生疼,白雪皑皑将大地银装素裹,偏这洁白圣地中有一处是刺眼的红。

细看去,方圆百里的雪地竟被那红染了个遍,原是鲜血淋淋、尸横遍野,污浊圣地,看得人触目惊心。

与之格格不入的是那片血地中竖起的黑色旗帜,旗下一黑袍男子已无力抬头,却是极尽全力将那旗竖直,竖正。

他跪倒在血泊中,血迹模糊得看不清面容,只依稀看着那双深邃的眼中满是坚定和仇恨。

他前方站着的是百万大军,为首之人高居雄马手举长枪直指自己,“战局已定,夏奕,你可服输?”

“不认。”那跪地之人毫无败者之仪。他高昂着下巴,直视眼前的百万大军,毫无惧意,仿佛他才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

“随你出征的将士被我军悉数斩尽,夏奕,回头望望,你身后已空无一人。你有何不认,又何不认!”

“吾皇尚未到来,胜负未定,我又何以服输?”一字一句伴随着血沫子从夏奕口中吐出,句句有力。

那为首之人放肆大笑起来,胯下的马儿也踢踏着前蹄,好不威风。笑罢,长腿一跃飞身下马,褐色的长靴在那血地中踏出一串脚印直达夏奕。

长枪挑破军旗,他掐着夏奕的喉咙缓缓举起,满眼尽是狠厉,“你当真以为你的皇帝陛下能敌过朕?可笑至极!”

旗帜脱手,夏奕已无力挣扎,索性放弃,反而笑道:“那也得战过才知。”

“裴煜,你这辈子都妄想匹及吾皇半分。”气若游丝,到最后已然无了声音,却是字字诛心。

裴煜争了这一生,究其一生困于“不及那人”,永无宁日。

人人都可说我不如他,可为什么单单是你?

短短几字便足以让裴煜疯魔。他猩红了双眼,手上堪堪用力,便折断了夏奕的脖颈。待他反应过来时,手上的人儿早已没了气息。

裴煜双眼重新聚焦,跪倒在地将那瘦弱的人儿紧紧揽入怀中,身上染满了污血。

他身后的将士见状皆下马匍匐在地,连同空中飘扬的雪花都震了一震。

怀中人的体温正在逐渐褪去,一直杀伐果断的裴煜此刻倒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孩。

他慌乱脱下外衣给陆巍披上,将他的脸紧紧抵在自己的胸膛处,极力阻止着他体温的流逝,终是无济于事。

“你明知我不舍杀你,可你为何……”为何要提他!为何偏要激我……

料是裴煜自己也不会想到那个曾经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的人今日会惨死他手,早已没了方才胜者的狂傲,他颤抖着声音苦苦哀求着,“夏奕,你不要死……”可怀里人终究是没有再醒过来。

他缓缓低下头去,直到触碰到夏奕的额头,感受着他的体温一点一点褪去。

良久,一滴热泪滴在了夏奕已经冰冷的脸上。

匍匐在地的副将见自家皇上迟迟未动,弓身道:“陛下,逝者已矣,请节哀,只是……”

“滚!”话未说完,便被裴煜的怒吼声打断。

那副将并未退缩,反而朝裴煜跪下说:“北唐皇帝怕是已离此处不远,若是陛下再不撤兵,恐我昭南江山不保。”

他深知此刻虽有百万将士,但他昭南国却是经不起再战的。且不论北唐再带兵攻打,单是那夏奕带的先行军就已重创昭南,更遑论刚登上帝位的裴煜根基不稳,是万万不可战的。

奈何这位刚登基的新帝是个疯的。刚上龙椅月余便挥师北上,旁人不知为何,他是知道的。

他们的皇上,是个断袖。而他率军千里压境为的只是眼前这个叫做夏奕的男人,如今他却失手杀了他。

“江山不保?”裴煜癫狂地大笑起来,“你以为朕稀罕这江山?”明明笑着,眼泪却止不住的从眼角流了出来,一滴一滴,尽数打在了夏奕冰冷的脸颊上,同血污混合在一起。

“我从始至终想要的,不过一个夏奕而已。”

“这昭南他陆巍想要,拿去便是。”他从怀中拿出国玺,随手丢在了身后。

在他来此之前,便做好了拿国玺同陆巍换夏奕的准备,怎料攻打他的先行军是夏奕亲自领军。

多么可笑啊,曾经那个能让自己如沐春风的少年如今却在这硝烟战场上想尽办法取自己性命。

“请陛下三思!”身后百万将士齐声惊天动地,裴煜似是没听着般,抱着夏奕艰难起身,摇摇晃晃向前走去,最终消失在了一片雪白中。没有人敢跟上去,也无人知道他去了何处。

待陆巍率领三军赶到时,他要找的人早已没了踪影,只留地上那枚残破的黑旗倒在血泊之中。

陆巍带领军队一路南下截住由那副将带领的昭南军队,将其一举歼灭,唯独留了副将性命。

北唐吞并昭南,从此南北统一。

无数个日夜逼问下,副将已经没了人形,仅凭人参吊着一口气。却始终没有说出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夏奕下落何处。

这天陆巍一如往常般退朝后就来了牢房,明明只二十出头却已白发丛生。

他发丝缭乱,双眼青黑,毫无帝王之仪,望着副将的眼里也满是疲惫。

副将望着眼前的人,伤痕累累的脸上竟满是笑意。扯了扯嘴角,原本愈合的伤口又渗出血来,“陆巍,你心动了。”

像是心底不愿触碰之处被公然挑开,陆巍怒火中烧,一鞭子狠狠抽在了副将身上。捏着鞭子的手忍不住的颤抖,陆巍垂下了眼睑。

确实,那个名叫夏奕的男子,叫他心动了。

他与夏奕自幼相识,本该各展宏图之时他的父皇却将夏奕许配给了他。这也让他沦为全北唐的笑话。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他堂堂一七尺男儿怎会行那断袖之事。

所以对于夏奕,他一直不冷不淡,甚至逃避,对此夏奕倒是从未有过怨言。

那个白衣从不染尘的少年为他学会了如何在波谲云诡的朝廷上应对自如,终是出淤泥而泥染全身。

他却在登上皇位那一刻赐给他一纸休书,连理由都冠冕堂皇地厉害,说是皇上不可能立一位男皇后。

可笑的是夏奕偏还接了那休书,并且逃到了再也不会对他的皇位产生任何影响的昭南。

更可笑的是待夏奕走后他本以为平静的生活却怎么都觉得缺失了一角,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越发觉得怅然若失。

有个人爱了他很久很久,他却才想起。

可当他准备将夏奕接回时,裴煜登基,昭南已反,起兵直达北上。

无人知道裴煜心里想的是什么,世人都道这一战陆巍稳操胜券,南北统一已成定局。

可待他接到边关战报时不知何时到那的夏奕已经带领先行军深入敌人腹部,重创昭南。奈何兵力悬殊,先行军全军阵亡,独剩夏奕一人。

他日夜兼程终是没能再见夏奕。他不明白夏奕为什么这么做。

回过思绪,副将只剩一口气,他望着陆巍一脸释然,“你赢得皇位,占得了我昭南又如何?你赢了陛下一辈子,这一战,终究是你输了。”此刻的副将已经只进不出,他咬紧牙关,怒目圆瞪,“陆巍,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夏奕的下落,你这一生,终将在忏悔中度过!”

副将的话灼烧着陆巍内心深处的最后一丝温暖,他忿恨不已,抽出狱卒的剑,还未刺向副将,副将头一歪,没了气息。

良久,陆巍丢下手中的长剑瘫倒在地。是啊,他拼尽半生权谋算尽只为那皇位,可如今得来了,又能如何呢?

陆巍这余生,终是应了副将那句话。

多年以后陆巍早已满头白发,躺在摇椅上一眯便是半日。回首往生,他只觉身入炼狱。他再也没能找到那个曾经满眼是他的少年,也无一日没有想他。

要是能重新来过该多好,要是能,他一定不会负他,也不会放他走。

想着想着,陆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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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