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五十万,别跟我讨价还价,这钱拿不出来婚就别结了。”玉池她妈裹着厚厚的头巾,抱着老来所得的宝贝儿子,不咸不淡的说。

我跟玉池是情投意合两心相悦,结成眷侣原本是件开开心心的事,可这事忽然就跟钱扯上了关系,关键还是我还凑不到那么多钱。俗话说谈钱伤感情,这话说的一点不假,自从玉池她妈开始冷起脸跟我要钱起我就没再打算跟她交流感情。

“妈,你什么时候变得眼里就只有钱!”玉池怨愤的说。

“没钱?没钱我把你养这么大?没钱我供你上十几年学?”玉池她妈也不生气,冷冷淡淡的说。那态度显然是铁了心了,没一点周转余地。

我安静的坐在沙发上默默的扣着指甲一语不发。我和玉池已经在一起两年多了,虽然还没办婚礼,但几乎已经算是组建了一个家了,结婚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不会有意外。

我们这小家里的财务归玉池管,所以这场谈判是玉池和他妈的交锋,我一个字都不用参与。虽然这种气氛让我如坐针毡忍无可忍,但玉池让我忍,我也就只得忍着。来之前我就把刚到手还没多久的房产证让玉池带上了,我是不打算受窝囊气,我的意思是房子给她妈拿去卖了顶彩礼,我们住旧房子里凑合先过着就是了。

“他去年才买了房子,手里有没有钱你还不清楚?!非要逼我们?”玉池生气了,很生气。

玉池他妈冷淡的态度简直是油盐不进,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味儿,淡漠的说道:“没钱结什么婚?没钱还有理了?我辛辛苦苦吧你养这么大就该白贴!?”

“你的意思是五十万把我卖了?从此两清了是吧?”玉池狠狠地说。

“你愿怎么想就怎么想!”玉池他妈终于改变了语气,恶狠狠道。

我摸出一支烟在手里转来转去,想抽又不敢点燃。就像心里的想法,想想也不能说,其实我是觉得就这样一次性买断也挺好,省的日后麻烦。

卧室的屋门轻轻打开了,玉池他爸低心小意的走了出来,还没等他说话玉池的妈就劈头盖脸的冲他吼道:“你进去!这事你不要管!”

婴儿被吵醒了,哇哇大哭起来 ,玉池他妈晃晃悠悠的哄着孩子,把玉池和我晾在了一边,气氛难受的让我大脑缺氧。

玉池终于也待不下去了,猛然起身,翻出包里的房产证和钥匙拍到了茶几上。“你把这婚房拿去卖了吧!以后你抱着钱过吧。” 玉池转身就走,眼泪也在这一瞬间滴落。我立即起身跟上,迫不及待的离开这个令人煎熬的地方。

出门上了车就要开走时玉池他爸追了出来,一脸愧疚的表情似乎在酝酿着要挽回些什么,倒是显的有些可怜。

我一刻也不想再在这里停留,先他开口说道:“叔,你回去吧,没事,那个房子需要过户时给我打电话就行。”

“哎,这是傻话,傻话……这……这……”玉池他爸为难的直搓手,很想拒绝又不敢做决定的样子。

玉池打断他:“爸,我们先走了,你回去吧。”

我踩下油门离开,反光镜里看着玉池他爸一直目送我们的身形,佝偻的像个七旬老人。我很同情他,一个失去尊严的斯文人。

此刻玉池的眼泪已滑落成线,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她流泪,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是。

“对不起了。”玉池擦着泪说。

“啊?没什么啊?一套砖头房子而已。”

“那就卖了吧,我妈要的钱给她,我们以后再买。”

我说:“嗯,这不是已经说好的事了,来之前就是这么打算的啊。”

“不过让我妈去卖那房子……挺为难的,我们卖了把钱给她就是了。”

“行,怎样都行。”

玉池擦了擦眼泪,说:“你知道的,我妈以前她不是这样的,也就是从去年添了个宝贝儿子才忽然变了。”

我没做声,懒得去讨论他妈。

至于她的变化,倒也不难理解,本是该淡泊宁静的岁数了却添了个传宗接代的儿子,眼看着一把年纪了,自身已经没有多少余热能给儿子铺路,于是便饥不择食了,就算六七不认也要屯积钱财供养这口无底洞。我和玉池算是躺着中枪了。

玉池的手机响了,是她姐姐玉砚打来的,玉砚似乎已经知道了刚刚发生的事,约玉池见面。

玉池电话刚挂,我的电话又响了,拿起手机一看是部门经理打来的,瞬间就一阵头大,不上班期间公司打来的电话比清晨的闹钟更让人厌恶。

我听了那烦人的铃声好一会儿,内心抗拒的接听了电话:“喂。”

“今晚上过来加班。”

“我今晚有事,过不去。”

“别说有事,谁都有事。不来按旷工。”

电话被挂断了,“嘟嘟嘟”的响着。

我把电话回拨了过去,然而立即又被挂断了。

我保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一直听着那嘟嘟声。 心头积压的郁气迅速化成了翻腾的怒火,怒火随着那嘟嘟声不断攀升,攀升到越过了理智线。去他妈的,都是大爷,就老子是孙子!

我又回拨过去,对方接听了,电话里只传出一个字:“说。”

“……说你大爷!我去你妈的!你给老子记个旷工试试!?”

电话那头相当识趣,一直没再出声,我的火气也算释放了出去,挂了电话,心乱如麻。这下好了,把经理给骂了,又多了件烦心事,虽说那和稀泥手经理不至于把我开除,但明天我怕是要好好装一回孙子做自我检讨,不然别想安稳上班了。

“算了算了,什么破工作,老子不干了。”做出这个决定后我瞬间如释重负,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松弛了下来。

放下也是种快乐。我很不喜欢这句话,可这句话很适合现在的我。我忽然发现压在身上的许多负担忽然都没了。彩礼有着落了,用房子抵了。房子既然没了,也不用再去焦虑着装修了,这一下什么压力都没了,干嘛还要在乎那令人厌烦的工作?先自我放飞一段时间再说吧,休养生息也好,破罐子破摔也罢,总之还真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空空如也的空。

不知不觉已到了和玉砚约定的地方。玉砚已经等在路边,此刻正环抱着手臂看落叶,优雅的像个画中的人儿。我一直都怀疑玉池和玉砚不是一个妈生的,她俩的从相貌到性格根本就没一点儿相似之处。

“姐”玉池打开车窗喊了一声,刚止住没多久的眼泪又开始滴落。玉砚上了车,还未言语,玉池已然泪崩,哭成了个泪人儿。玉砚心疼的搂住妹妹欲言又止,似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要不……你俩找个地方单独聊聊?”我试探着问,因为我在这里处境实在尴尬。她姐妹俩决计也不愿在我面前说她妈的不是。

玉砚叹息一声,幽幽道:“先去派出所一趟吧,刚刚打电话通知去接他。”

“啊?王显这倒霉孩子今天要被放出来了?”我开心的说道。沉闷的心情总算有了个乐子。王显是玉砚的丈夫,也是我的好兄弟,前不久被关了进去。

玉砚瞪了我一眼,嗔怪我说话不分场合。

我缩了缩脖子,不敢再乱说话,老老实实驾着车往派出所驶去。

我对玉砚一直有种敬畏感,玉砚属于那种温文尔雅的类型,但骨子里还散发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刚性,那刚性好像永远不会呈现出来,但却行成了一种气场,让人不敢轻易触犯。我对她的了解可能比对玉池了解的都要深,因为我俩同班同学过很多年,上学时我把班里的美女垂涎了一遍,可就是没敢对她失礼。我本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但只要跟她接触时就变得特别矜持,变的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废话不说。我一直觉得以她的相貌和气质应该嫁个风骨出众的雅士,再不济也能嫁入豪门当贵族,不料她竟嫁给了王显这家伙,简直是明珠蒙尘,我怎么都想不通王显这王八蛋怎么就敢追她,明显不一个档次么!怎么就有勇气死缠烂打?活活装了那么多年的正人君子,愣是把她骗到了手。想起来就让人心里不是滋味。倒不是我对玉砚有什么非分的想法,只是打心里觉得王显哪里都配不上她。也不是说王显太垃圾,在普通人行列里他也算是一表人才,怪只怪玉砚实在太特别。

不过无论怎么说我还是要感谢王显,他娶到了玉砚,倒是搓成了我和玉池的姻缘。我和玉池第一次相遇正是在王显和玉砚的婚礼上。

那一天我喝的有点飘,不知怎么就拉住了从我身边经过的玉池,对她说:“姑娘啊,你是玉砚她妹子吧?我跟你掏心掏肺的说句话啊,你姐她上当了,王显是我兄弟,我了解他啊,他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啊。你姐真上当了!”

玉池似乎觉得我很有趣,她就有趣的问我说:“那你是真君子么?”

我说:“是啊,不信你问你姐。我在你姐面前一直都在装真君子啊。”

玉池开心的看着我,眼睛都放光了,趣味满满的问:“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姐?”

我愣了愣,奸笑道:“额,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那你去告诉她啊!”玉池兴奋扯着我,说着:“快去啊!趁着他们还没洞房,兴许你还有机会!”

我被她噎的哑口无言,本想逗逗花姑娘,不料这是个小魔女。

“要不我帮你去说吧?”

我看着她蠢蠢欲动的样子,好像唯恐天下不乱。吓得的我酒劲都暂时被压制了下去,赶紧把她拉了回来:“姑奶奶,你别冲动,你姐她不喜欢开玩笑。”

玉池看我败下阵来,一溜烟跑了,笑声动听的像悦耳的风铃。

从那次初见以后,我和玉池便经常相遇,地点也是在王显家中。

我和王显属于经常要坐在一起喝两杯的铁哥们,而玉池没事就喜欢找她姐聊天,三天两头的往王显家跑,于是我和玉池便经常遇见。起初她趁人不注意就老是对我眨眼,再用脑袋指指她姐,怂恿似的向我示意,仿佛再说:上啊!上啊! 我被她挑衅的咬牙切齿,老想拧她耳朵。

我俩性格极其投缘,没过多久就熟稔了,每次聚在一起时都是我和玉池调侃的最开心,久而久之我对玉池有了依赖,只要去找王显都要叫上玉池,少了她便意兴澜珊。那段时间王显家成了天天聚会的大本营。

那段朦胧爱恋的日子真是美妙,记得当时的我还在沉浸在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中, 忽然有一天玉池凑到我耳边对我说:“我好像爱上你了!”然后我俩就兴高采烈的走在了一起。用我的话说我和玉池这是缘分注定,天造地设,用王显的话说我是暗度陈仓,遮灯偷人,总之这段姻缘王显功不可没。

我踩足了油门去接王显这多日未见的兄弟加媒人,路上忽然想着要不要买挂鞭放放,冲冲晦气,兄弟们这段时间真是都够倒霉了。

我的霉运逼的我卖房,而王显的霉运却是从买房开始的,两年前他托关系首付预购了套低价房子,结果开发商不知道把钱弄哪去了,没钱盖房子,一个劲的逼着付余款,余款倒是交了一笔又一笔,可房子就是没动静,两年前啥样如今还是啥样,说好的三十个月交房,可等到现在那片地基连草都长了几尺高,就是没多出一块砖。

眼看着是掉进坑里了,交了钱的一群苦主找不到开发商自然得想别的办法,于是便聚众去市政府门口告状讨说法。这去的人多了,市政府的门自然便被堵了个水泄不通,一来二去就跟疏通道路的门卫争执了起来。。

虽说这么做不合章程,可毕竟是一群受害的苦主,机关上也会尽量包容,不至于强力镇压。但包容归包容,包容可是有限度的。问题就出在了王显身上,这货也不知怎么回事,争执中一个不小心居然把门卫给推倒了,真倒还是假倒说不准,反正是真推了,这下好了,拘留你没的商量。

王显就这么进去了,问题没解决白白受了这场罪,我觉得是够憋屈的了。

从派出所接出了王显,他一上车二话不说先给公司打电话,他最近可是将刚升职的工作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然后他很快便听到了噩耗,他已经被辞退了……还真是祸不单行。这下完了,年薪十几万加分红的工作就这么没了,瞬间从爬了好多年才坐上的位子上掉落。放下电话的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他的整颗心“咣当”一声被摔了个稀碎。

王显问我要了支烟,抽的像个瘾君子。连严禁他室内车内抽烟的玉砚都没忍心阻止。我原本还兴致勃勃的想要了解一下他被拘留这段日子的生活经历,不过看他这副残忍的模样暂时也不好问了。我安慰道:“别愁眉苦脸的了,我现在的处境跟你一样惨,难不成还要我安慰你。”

王显狠狠吸光了最后一口烟,扔了烟头说:“走,找碑龙喝酒去!他比我还惨!”

“额”。这话说的……颇有一种何以解忧唯有比惨的意味。真不好听!

一提起碑龙,我瞬间觉得自己的处境好多了,听说开心的人聚在一起快乐会叠加,痛苦的人聚在一起痛苦会抵消,这话一点不假。跟碑龙一比较,我和王显的痛苦明显被抵消了一大截。我们哥仨最惨的怕是碑龙了。我们三个铁哥们还真是难兄难弟,我严重怀疑霉运这东西会传染。

汽车开到了碑龙家门口,大门早已给我们敞开了,这里是我们经常聚会的地方之一,熟的跟到了自己家没多大区别。

我们见到碑龙时他正在喝飞天茅台,茶几上扔了好几包软中华,大鱼大肉堆满了一桌子,看的我和王显都愣了神。

“啊呦,你这烟熏妆都画成鬼了!”一见我们碑龙就笑看着玉池调侃。我这才注意到玉池脸上两道灰蒙蒙的泪痕。

“去你的!”玉池意识到哭花了妆,尴尬的扭过头没好气道:“怎么就你一个人?阿秀呢?不会是跟人跑了吧?”

我们三对人实在是太熟了,熟到几乎可以无止境的乱说话。

阿秀正在厨房切水果,探出脑袋迎着我们甜甜的笑,甜美的像是不知道他们两口子已经大难临头。

阿秀是碑龙的妻子,一个不谙世事的好姑娘,即便已经结了婚还是像个小姑娘,我觉得她的世界里似乎就只有碑龙,富贵还是贫穷她一点也不在乎,未来的路会走向何方她更不关心,她就只管跟在碑龙身后,像个跟屁虫似的无忧无虑。

玉池和玉砚进厨房帮阿秀忙去了。碑龙扬了扬手里的酒,说:“十年的飞天茅台!来吧,今天咱们大喝一场,不醉不归,醉了也不归!”

“你这……日子不过了?可不能这样搞啊,没啥过不去的坎,日子还长着呢!”王显抽出根中华皱着眉说。

碑龙哈哈一笑说:“西瓜都丢了还仔细这芝麻?来吧,喝!”

这是我有生以来受到的最奢华的招待,但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看着桌上那两瓶飞天茅台,只觉得肉疼心也疼,这本是我们三个资深酒徒梦寐以求的好酒,可如今梦想成真了却是满心苦涩,碑龙这酒颇有些断头酒的味道,喝的惨烈啊!

“你那事现在怎样了?”我本不想问这沉痛的问题,但又不得不问。

碑龙拿起酒杯:“后天执行,一了百了。喝了这顿,重启人生!”

我看着碑龙无所谓的笑,心中很是难受,重启人生,那是要重启什么样的人生?也亏的碑龙性情坚韧,他这事要是搁我身上我真笑不出来,恐怕装笑都装不出来。

如果我预料的不错,碑龙这一生算是毁了,看不到希望,除非彩票中了一等奖,可惜的是他从不买彩票。

他的事说起来那是真倒霉,如果说我是躺着中了枪,那他就是躺在挨了炸弹。

一心干大事业的碑龙 去年年初时看中了天然气的生意,不知道费了多少周折总算是打通了渠道理清了脉络,毅然决然的变卖了稳定的店铺,投身新的行业中。

五百多万的巨额投资陆陆续续砸了进去,眼看着场地建成了,设备齐全了,就等那一纸文书就要开业了。然而就在这档口,临城的一家天然气公司嘭的一声爆炸了!那炸的是一塌糊涂……伤亡极其惨重,影响极其恶劣!政府极其重视!责令各地立即整顿!

紧接着,标准改了,要求变了,那一张许可证再也批不下来了。碑龙焦头烂额的跑腾了半年才终于死心了,他这个刚刚建成,整装待发的公司,完蛋了。

临城一声炸响,碑龙躺着中弹了,五百多万打了水漂……更可怕的是这五百多万里有四百多万是贷款,利息早已还不上了。

后天法院就要执行了,也就意味着从后天起,碑龙的什么都没了,公司,车子,银行卡,包括此时我们还坐在这里的房子,都没了,然而这些东西的价值也不过是抵去贷款金额的一小部分。这就意味着碑龙从此以后成了个还债的机器人,赚来的钱只能留下最低生活水平的花销,其余的全部抵账。这种没有希望的人生让人想想都心寒。

我很难过我帮不了他,我对他的遭遇着实无能为力。四百万这个坑太大了,我这小锄小铲填进去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默默的拿过了碑龙倒满的酒,沉沉的碰了杯,一饮而尽,也忘了去品酒的味道了。我说:“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碑龙饮尽杯中酒砸了咂嘴陶醉了一番,说道:“以后有以后得路,今天只管喝酒。”

“也是,天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也许明天忽然有块金子砸到了脚下,也许明天地球就爆炸了,谁知道呢?反正想也是白想,今朝有酒今朝醉,喝酒!”

我这句话本是为缓解气氛打了个马虎,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一语成谶。

仅仅十天过后,我们现在所在意的痛苦,全都消失了。此时看起来窝火的事、艰难的路、过不去的坎,转瞬间就全都变成了虚无,屁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