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陆燃望着自己嫩白的小手小脚,渐渐忘记了自己本是个二十周岁的女生。

眼前的青草地上盛开着一丛丛一簇簇金黄的蒲公英,身下的土地松软而温柔,鼻尖萦绕着雨后清新的气味。

“哎呀!她怎么又跑出去了!”

身后突然传来严厉的呵斥声,“这糟心孩子,衣服又要洗了!”

“看我把她抓回来!”

咚…

咚咚…

咚咚咚咚咚!

陆燃的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暴跳起来,她的手不自觉地揪紧了胸口的睡衣,一种绝望的濒死感席卷着她的全身。

眼前的蒲公英草坪摇晃起来,青的黄的色彩在她眼前模糊一片…

深夜的大学宿舍格外寂静,原本的四人宿舍有两个姑娘已经出门实习,只有凌墨希睡得正熟,甚至还打着小呼噜。

陆燃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床头,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她打开手机看了眼屏幕——

“4:36”。

今天正好是周五,黎医生坐诊的日子…

稍稍思考了片刻,陆燃订了早晨去A市的动车票。

A市博爱医院,心身科诊室。

今天上午心身科有位年轻专家坐诊,所以早上的号早被一抢而空。但是仍然有很多患者在诊室外等着,期望能够从医生手里得到一个加号。

这个医生人很好,只要看诊时间足够,他总会给没挂到号的病人加号。

业务能力过关,待人亲和,一身白大褂也被他穿得很好看。一副金丝眼镜架在他白皙高挺的鼻梁上,平白为他增添了几分禁欲感。

他白大褂的左胸前佩戴着工牌,标记着他的名字——“黎昭”。

“陆燃,状态不错,看来保持得很好啊。昨天应该是躁狂症发作,但是还算正常,不要特别紧张。”

眼下,这位传奇的年轻医师,正坐在陆燃对面,满意地翻着她的检验报告单,“病人里很少有像你这样自律的。药还是继续吃,好不好?我再开一个月的...”

眼前的少女点点头,抬起眼睛望着黎昭:“黎医生,我已经吃了四年药了,我就是想知道,大概要多久我才能摆脱药物。”

四年...

黎昭敲打键盘的声音突然停止了。

他竖起四根指头,若有所思。

“是啊...不知不觉,我都认识你四年了。你第一回来的时候,我还没评职称呢。时间过得真快啊…不过,你的样子好像没怎么变过。如果没记错,你今年大学毕业了吧?”

“是。”陆燃笑了笑,“今年毕业。”

黎昭的眼睛回到了电脑屏幕,手上继续敲着病历:“你一直都是一个人来看病...家里人一直不知道吗?有时候,有家人陪着会更好些。”

陆燃只是笑:“我妈早就去世了,我爸已经有新的家庭了,我还是不给他添堵了。对了,医生,我还是想知道,药还得吃多久啊?”

“我建议,你完全可以考虑配合心理咨询进行治疗。”黎昭伸了个懒腰,顺手拿出了一张名片,“喏,她是我见过最牛的心理医生,叫左漪,虽然很年轻,但是业务能力很棒,你可以联系她...报我的名字给你打折。陆燃啊,你真的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就是那个被上帝咬了一口的苹果。”

那个咬痕就是双相情感障碍。

陆燃有四年多的双相情感障碍病史。

这种心理疾病还有一个更加通俗易懂的名字——躁郁症。

当然,也有人称它为“天才病”。因为不少患者表现出超常的理解力与分析力、以及创造力,许多著名的文学奖、艺术家、音乐家,都曾暂时,或者一直患有此病。

陆燃对此倒没什么看法。

面对黎昭的夸赞,陆燃只是笑:“你也很厉害啊,年纪轻轻就能坐在这间诊室里,已经超越很多人了。”

“最近没什么烦心事吧?”打印机开始打印药单,黎昭本着朋友的关心,顺口问了一句。

“有啊。”陆燃苦笑,“家里一直安排相亲,我实在没敢告诉他们,我有个小县城出身的男朋友。”

“没事,你漂亮。”黎昭笑了笑,“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不会有人不喜欢你的。”

陆燃闻言垂眸一笑,宛若清风徐来,春日玉兰盛开。

陆燃的美,是一种美而不自知的美。

第一眼看过去,只觉她身形怯弱,是个美人灯,美则美矣,可惜风一吹就坏掉了。

因为消瘦,她面部的轮廓线条干净利落,一点多余的肉都见不到;好在骨相优越,她生的额头饱满,素白小脸上的眉眼带着些古典的英气,特别是那对两泓秋水似的眼睛,清明澄澈,令人见之忘俗。

跟这样的眼睛比起来,她的鼻和唇都变成了陪衬,纵然精致端庄,到底少了几分灵魂。

打印机已经印出了药单,黎昭把单子递给陆燃:“好了,去买药吧。还是一天两顿,数目不变。好好坚持啊。”

陆燃笑了笑,接过单子站起来:“多谢。”

陆燃轻车熟路地走到一楼自助缴费处,重复着一月一次的操作。

她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了。

陆燃拿出来一瞧,发现是自己的学弟,现役围棋社社长。

陆燃曾经担任C大围棋社团的社长,升入大四之后便卸任准备毕业,社团交给了学弟。只是后来这个电话号码倒是很少看见了。

犹豫了几秒,陆燃还是接了。

“喂?我是陆燃...”

“学姐——!你在哪里啊!快回来救命吧!”电话那头传来逗比的哀嚎,“你再不回来,咱社团就没了...”

“可是...可是我在A市啊,我准备回家呢...”陆燃苦笑着,“到底什么事啊…你放心,咱们社团拿过不少奖,没道理被解散啊的…”

“学姐!你先坐车回来,我帮你报销来回车票,妥不妥?别以为我不知道啊,你那成绩稳稳保研,根本不愁前程的啊!你是不知道,去年一个大一新生,把咱社团的人挨个儿挑战了一遍,猖狂得很啊!”

那边的声音依旧悲催无比,“你快回来收拾收拾大一那个小兔崽子,教教他什么是天高地厚...他可说了,要把咱围棋社全给干趴下——他以前专门学过的,咱实在是不太行啊!”

本来陆燃觉得没什么,甚至还想劝他——“胜败乃兵家常事”。可是一听那什么“把围棋社全给干趴下”,陆燃也有些生气了。

对于陆燃而言,或许胜负并不重要,但必须做到尊重对手;不尊重对手的人,不论再强,都不应该受到尊重。

“那你帮我订今天去A市最晚的那班车票,就六七点那个,”陆燃仔细规划了一下时间,“我下午会回来跟他下一局。”

“好嘞!”对面的声音十分狗腿,“叫那小子知道知道厉害,看他还敢不敢上门挑衅了...”

“你们以后也多练练,”陆燃小心斟酌着措辞,“要不然,等我毕业了,将来你...找谁帮忙啊。”

“没事儿,”然而对面压根儿没多心,“那个兔崽子说了,只要你赢了他,他就进咱围棋社——这不就后继有人了?学姐,咱社团的未来,靠你了!”

一番话说得陆燃哭笑不得。

“明白了。我尽力。你一定记得帮我订票啊,我现在坐最近一班车回学校。”

挂掉电话,陆燃突然叹了口气。

回去下一局棋...或许也不错。

因为只有在棋盘上,她才能跳脱出这具怯弱的身体…她的灵魂,便是是那个纵横天下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