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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名:九爷捉妖记 类型:悬疑惊悚 作者:大狮 主角:徐三徐魁 悬疑惊悚小说《九爷捉妖记》推荐大家一读,这本小说的作者是“大狮”。超爽情节主要讲述的是:接上文书。南院的二少爷有余夜半三更偷入西院会面小娇娘,谁料小娇娘不曾见到,倒实实在在惊出一声冷汗。面前有一人不假,是个女子也不假,只是此女子非是小妮儿,有余压根不认得。但见此女子,虽是徐娘已半老,奈何容貌长得好。风韵犹存且多娇,杏眼月眉齿含笑…… 九爷捉妖记

《九爷捉妖记》精彩片段

第3章


接上文书。

南院的二少爷有余夜半三更偷入西院会面小娇娘,谁料小娇娘不曾见到,倒实实在在惊出一声冷汗。面前有一人不假,是个女子也不假,只是此女子非是小妮儿,有余压根不认得。

但见此女子,虽是徐娘已半老,奈何容貌长得好。风韵犹存且多娇,杏眼月眉齿含笑。三分勾魂,七分摄魄,十分诱人!

她是谁?三个字——不知道!

“你是谁?”有余少爷二番惊叫。

“呦,你问我是谁啊?我先问你,你来找谁啊?”那美艳夫人笑着反问道。

有余少爷此刻虽心生恐惧,然而却被这夫人容貌所吸引,又听她说话醉耳,恐惧感竟顿时消散许多。借月光仔细再瞧两眼,真是月下看美人,越看越勾魂。若细看,那个自称小妮儿的俏皮丫头眉宇之间竟与这美艳夫人有几分相似。有余心中又是一惊,莫非她是小妮儿的娘?若真是小妮儿的娘,那么她一定就是徐魁的相好了。徐魁啊,徐魁,你这个狗奴才,好大的艳福啊,瞒着主子们偷偷养姘头。你老小子不仁,休怪小少爷我不义,我来个大小通吃,送顶翡翠帽子给你,权当小少爷孝敬你这挂名老丈人了。

嘿,这小子,这会子还有这心思,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你楞嘛神啊,问你话呢,你来找谁啊?”那美艳夫人又问一句。

有余稳稳心神,往前哈腰权当见礼,很是有礼貌地说道:“真不好意思,我刚认错人了,让您受惊,您别见怪。我起初还以为你是我一个朋友,躲杂草里面跟我逗闷子呢。”

“呦,三更半夜来见朋友,你可真够有心啊。你这朋友是不是个小丫头?”

“呀,她知道我来找谁?”有余心里不免又是一惊。事已至此,就说实话吧,若真是小妮儿的娘,正好问问小妮儿去哪儿了,为嘛不是小妮儿在此等自己,而是她在此?别是丈母娘审姑爷,替姑娘拿主意吧,“不瞒您说,我那朋友叫小妮儿。”有余把话说出,登时感觉心里痛苦许多。

“呵,还真让我猜对了,你还真是会我闺女来的?我原本以为丫头片子说瞎话,如此来看,是我冤枉她了。你这后生还真是说话算数,不错,不错,真不错。”说罢,美艳妇人咯咯直笑。

“噢!原来是伯母大人。伯母大人在上,受小侄儿一拜。”有余赶紧行大礼。

天爷,这小子鬼迷心窍了。荒院之中,杂草丛里,凭空冒出个替闺女相姑爷的亲娘,你也不想想,天下哪有这种好事,这位大姑能是好人么?不但不是好人,压根她就不是人!

有余少爷此刻脑瓜之中浑浑噩噩,已然忘却一切恐惧。说白了,这小子让对面这位美艳妇人给“迷”上了。这个迷可不是迷恋的意思,而是迷惑的意思,更深一层来解释,脑子不听自己使唤了,中“撞克”了。

东晋干宝曾在《搜神记》中写道,人之气,邪之气,不可共融;人气胜,则胜邪气;邪气旺,则胜人气;白日为阳,则人气盖过邪气;夜为阴,则阳气弱,邪气则盖过人气。头顶三寸火苗,被邪气所熄灭,人便受邪气所迷惑,受其支配,忘乎所以,不知己为谁,亦不知恐惧哉。

此刻有余少爷正是如此,他将原本常人该有的恐惧感抛至九霄云外,眼中看到的景物虚幻迷离,纵使面前是具枯骨,他也浑然不觉,只将粉骷髅视为女婵娟。

他迷糊了,有一人不迷糊,这人正是他亲大哥有庆。有庆尾随其到了西院,见他进院,心中大惊,西院是祠堂,常年累月没人进去,深更半夜来这里,可不是嘛好事儿,混小子定是被嘛玩意儿给迷上了。他躲在门外,顺门缝往里瞧,仔细听里面动静。虽看不清景物,但隐隐约能听到有余跟女子说话的声音,他心中大骇,果然让自己猜中了!

这会子有余正满脸堆笑跟小妮儿的娘聊开闲天了,他问小妮儿去哪儿了?答复是小妮儿在家呢。有余又问,家在哪儿?答复是就在这西院里面。有余嘿嘿傻笑,说西院只有祖宗祠堂,里面供着徐家上三辈的牌位,哪还有住人的地方,一定是拿他打镲找乐?再者说了,西院是“西边儿”,不吉利,人哪有住西院的道理。玩笑,一定是玩笑。

宝贝儿,你可算是说对了,西院既然不是人住的地界儿,那么她会是谁呢?

小妮儿的娘一口咬定,她跟闺女就住西院,并且一住就是多少年。早些年没有露面,是因为被关的紧,这两年关着她俩的门越来越松,这才能够出来喘气儿。

有余傻笑不止,让她带自己去屋里坐坐,凉水烧温喝点水,他也想见见小妮儿。

小妮儿的娘说可以,想去啊,那就去吧,就怕你去了之后回不来。

有余傻笑:“那我就留下,跟你俩好好过日子。”这小子彻底丧了心智,已经进入痴傻状态。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辱骂之声,霹雳惊雷一般,秽语污言难以入耳。随着骂声方向,丢来两块碎瓦片。

为嘛要骂?是有道理的。津门老少都知道,邪祟怕骂,骂得越难听,邪祟就越怕,有很大几率能将其骂跑。有庆情急之下,从地上抠出两块碎瓦,先是破口大骂,接着把瓦片砍过去。

有余被骂声惊醒,浑身一抖,打个冷颤。再看眼前,空无一物。呀,小妮儿的娘呢?怎么一下就不见了?

骂声不止,又有两块碎瓦片丢过来,险些打中有余。有余听出那是亲大哥有庆的声音,忙扯嗓子叫一声:“哥,别咋呼了,差点打着我!”说着话,混小子爬出一人多高的乱草丛,快步到了院门前。

有庆一见他靠近自己,止住骂声,忙往后退出几步,言语带惊恐问道:“你是有余么?我是谁,咱爹叫嘛?”

“瞧这话问的,多没劲。我是你亲弟弟,你是我亲哥徐有庆,你爹叫徐文豹,那也是我爹。还要不要咱娘叫嘛?”有余埋怨哥哥。

“混账的东西,真有你的。我说白天为嘛憋屋里不出门呢,原来是等着晚上到西院来见人啊?我说,有余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也不是脑子缺弦的货,你也不想想,这西院是嘛地界儿。我看你小子是活腻歪了,一心寻死啊。”有庆怒气冲冲叱责弟弟。

有余脖子一梗,很是不服气:“哥,你能耐大了,学会盯梢了。我问您,你不在屋里陪着我嫂子,偷偷跟我到这儿来干嘛,诚心坏我好事么?让你一咋呼,我老丈母娘吓没影了。”

能说出这番混账话,说明这小子脑子还未完全清醒。

“小子,看来你是癔症了。走!跟我回去见爹,让爹打醒你。”说着话,一把抓住有余手腕子,拖着往外走。

有余想挣脱,奈何力气没有哥哥大,这小子整日出没于秦楼楚馆,元气都快耗空了,二十浪荡岁的大小伙子,看着挺壮,其实是个空心馕子,虚得很。

兄弟二人拉拉扯扯还没走出几步,对面走来一人,手里提着灯笼,灯笼皮上写着大大一个“徐”字。这人来得突然,把兄弟二人吓了一跳。

“二位少爷,你们怎么在这儿啊?”

随着那人一声问,两人听出来,也看出,正是家里的管事徐魁。

徐魁,五十多岁,十五服外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十六岁就跟在老祖身边,二十岁升任管事,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成了老管事。老祖视他为心腹,除了老祖可以呵斥徐魁之外,其余人等谁也不许对徐魁无礼,打骂徐魁则是打骂老祖。尽管有老祖撑腰,但徐魁为人低调,见谁都点头哈腰,打心眼认为自己是下人,谁要背着老祖打骂他,他也绝不告状。若不慎被老祖知道有哪个孽障欺负他,他便跪在老祖面前为那个孽障求情,老祖执意要惩罚那个欺负他的孽障,他便拼命磕响头,求老祖千万开恩。有庆、有余打心眼瞧不起他,认为他是天生当奴才的材料,平日当着老祖的面对他客客气气,转脸就欺负他。

一见是徐魁,有余使劲把手腕从哥哥手中拽出,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徐魁近前,伸手㩝住他脖领,“呸”一声后,坏笑着说道:“徐魁,你个老狗食,平日看你蔫头耷脑的,原来都是装出来的。你瞒着我们干的好大事,你个老狗食,本事了,能耐了,学会金屋藏娇了,我今个儿要不拉你去老祖面前打官司,我就不是南院小二爷!”说罢,用力朝着徐魁心口重重搥了一拳。

徐魁莫名其妙地挨了打,又挨了一通好骂,瞠目结舌,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他见多识广,心思缜密,立马意识到这其中有事儿。这位南院小二爷脸上挂着晦气,不定撞到嘛玩意儿。西院只有他偶尔进去打扫打扫,他是亲眼见过怪事的,怕吓到各院的主子们,他把自己所见怪事藏在心底没有说出。这会子,瞧见有庆有余二位少爷从西院方向拉拉扯扯走过来,时才又听到有人叫骂,心中不免一翻腾,这俩孽障一定是看到什么了!

想到此,徐魁请求有余少爷先别动怒,纵使打官司也要有理有据才行,敢问这位小二爷,自己究竟犯了哪条徐家门规?

有余重重啐口唾沫,用手点指徐魁鼻尖,咬着后槽牙说道:“我问你,你要没干背人的勾当,你那闺女哪来的?”

“哎呀,有余少爷,这话怎么说得?徐家上下谁不知道,我徐魁这些年打光棍子,连个婆娘都没有,哪来的闺女?少爷,您这么说,老奴我可不认,没有的事儿,我敢对天发誓,要是我背着老祖,背着徐家各位主子干了这种缺德勾当,让老天爷打雷劈了我。”徐魁一脸无辜,说话义正言辞。

“狗奴才,还敢狡辩?看来你是欠打!”说着话,迈步上前,抬手就要打徐魁。

他身子虚,棉花拳晃晃悠悠打过去,徐魁一闪身,躲过了。

“你还敢躲?你站稳了,不许躲。你躲,我打不着。”嘿,这话说的,傻子才站着让你打。

有庆过去拉住他,让他别二百五,把事情说完,再打他不迟,若他真干了背人的勾当,便帮着弟弟一块儿打他。

有余叉着腰,嘡嘡嘡……一通雷烟火炮,把怎么遇到小妮儿,两人说得什么话,又如何见到小妮儿的娘等等,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说罢,气喘吁吁地瞪着徐魁,非要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徐魁一听,旋即明白怎么回事。他见这位南院小少爷眼皮发沉,身子发虚,一定是身上的邪气儿还没消除,如今自己解释他八成也听不进去。有此一事,难免不生二事,若那样的话,徐家便家宅不宁了,东院、北院还有几位少爷小姐,不定哪天还要有人碰上这些不干净的东西。事已至此,自己已经无法掌控局面,也只能交由老祖处置了。

他不做解释,让有余少爷拉他去见老祖。有余上前抓着他衣襟,要将他拉到正院,当着老祖的面跟他打官司。

有庆将混小子拦住,他心里明白,徐魁无辜,是弟弟愚钝,刚才说帮着弟弟打徐魁,那都是虚言,不过是借此探探徐魁的口风罢了。若真拉着徐魁去见老祖,老祖定然勃然大怒,到时候一定要对有余使用家法,就弟弟这身子骨,经不住打。算了,消停了吧。赶明儿偷偷找个高人来看看,到底西院藏着嘛玩意儿。

他让有余别发疯,附耳说了一番话,不过是晓以利害,只为吓住这混小子。有余觉着哥哥说得话有理,放过徐魁,跟哥哥回了南院。临走之前,有庆告诫徐魁,今晚上发生的事儿,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若说出去,则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东院和北院整天盼着找南院的茬口,若不想徐家乱套,就闭嘴!

徐魁满口答应,目送二位少爷离开后,到了西院把院门关紧,又回到自己屋里,找来一挂铁锁链,拴在门环之上,将院门锁结实。利落之后,长叹一口气,喃喃自语道:“看来徐家不太平了!”接着又深深叹口气后,提着灯笼离开。

一夜无话,转过天来,巧顺喊二少爷起来吃早饭。有余一夜没睡好,到了快天亮才迷迷糊糊地睡着,迷离之中只见小妮儿和她娘到了自己屋中,坐在小圆桌旁,对着床上睡着的他指指点点有说有笑,小妮儿问她娘:“这人没嘛肉,嚼着塞牙。”她娘说:“那就光掏肠子吧。”说着话,娘儿俩朝他狞笑着走过来。

他大叫一声,如一条鲤鱼赛的从床上弹了起来,惊魂未定之际,传来巧顺敲门声,方知自己做了一场噩梦。晃晃悠悠把门打开,让巧顺进来伺候自己洗漱利落,趿拉着鞋慢慢腾腾到了客堂,爹娘、哥嫂都在等他。老爹一脸阴沉,狠狠瞪了他一眼,有余心里咯噔一下,说声“爹早”,坐下之后,分别给娘和哥嫂请过安,便低头不语,心里盘算老爹为嘛一早就黑着脸,让人有种不祥地预感。

老爹徐三爷喊下人上饭,有余只管低头喝粥,不敢看老爹一眼。吃过喝过,下人过来,收拾碗碟。平日这时候,老爹会第一个起身回他的书房燃一炷天竺香,一边品香茗,一边假模假样看古书。没人的时候,便拿出一本外皮写着《春秋》,内为香艳绣像配文字的佳作仔细翻阅,品读之余时常叹气不止,怨恨自己还未卿发少年狂,便已快至老迈之躯。

今日变了套路,老爹并未第一个起身离座,而是让夫人陪大儿媳到外面溜达溜达,他有事要对两个儿子讲。

夫人和大儿媳离开之后,三爷徐文豹恶狠狠对着两个儿子骂一声“孽障”,站起身来,朝着书房走去。有庆、有余面面相觑,嘴里没说话,用眼神交流,那意思是说“坏事了,这老家伙定是知道什么事儿了!”

他二人赶忙起身,随着父亲进入书房,有庆反手把书房门关闭。未等开口问父亲有什么示下,就见三爷气冲斗牛,怒一声:“混账的东西,你二人昨晚干的好事以为我不知道么?”

二位少爷登时打一冷颤。怪了,他是如何知道的!

这正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却难料知晓其中事,祸事惹上身!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第4章


接上文书。

有庆、有余二位少爷跟着老爹进了书房,未曾开口讨示下,先被老爹凶一通。

骑马吃豆包——露馅儿。

有庆一拉弟弟衣袖,兄弟二人排山倒玉柱,双双跪倒在地,求老爹休发雷霆之怒,且息虎狼之威。您老人家要气出个好歹,那就是小字辈儿的罪过,出门是要让别人指着脊梁骨骂娘的。

徐三爷四平八稳端坐圈椅之上,瞪着泛黄的两只招子,凶狠地盯着两个孽障儿子半天,骂声“冤家”,接着朝大少爷怒道:“有余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么?如今家里嘛样子,你心里就没点数么?我问你,昨晚扯嗓子爹一句妈一句骂大街是不是你?”

跪在地上的有庆忙抬眼看一眼高高在上的父亲大人,瞧出老家伙这会子是真发火了,不是装的,忙说:“是我。”

“嗐……”长叹一口气,徐三爷抬手点指道:“你呀,你啊,都这么大人了,还不让我省心,我是看出来了,你这两个孽障不气死我,是不死心啊。如今东院你大大爷,北院你二大爷一家子,等着盼着看咱南院的热闹,一心想着找咱院里的茬口,好在老祖面前告一状,为的是嘛?还不是要让老祖把提前立下的遗嘱改了,把原本给我的几家买卖挪到他两家名下。你昨晚这么一闹腾,我能听见,他两家难道就听不见么?早上刚开门,北院就来问昨晚咋呼嘛?我除了撒谎说你两个孽障喝多了撒酒疯,还能说嘛?嗐……,我这么说,他两家断然不能信,估摸着这会子已经传到老祖耳朵中了。你们啊,怎么就这么不懂得争气呢!”

整个书房满溢徐三爷的愤懑怨气,兄弟二人忙叩头认错,有庆说:“爹,孩儿我错了,您老千万别动气。”有余说:“都是我不好,要不因为我,我哥不能骂大街。”

“行了,别装模作样了,起来吧。”

徐三爷一声示下,两个孽障遂站起身。

“你俩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究竟遇到嘛事儿。昨晚我听到骂街声,偷偷出去看过,我瞅见你俩跟徐魁嘀嘀咕咕,还看到你们走后,徐魁找来一挂铁链子把西院的院门给锁了。我本想昨晚问徐魁,又怕让那两院听了去,所以今早问你俩。现如今关上门没有外人,一家人把话说开了,你俩昨晚究竟干嘛了?”

有庆甩脸看有余,这事儿他是祸头子,理应由他来说。

有余没辙,一五一十讲说明白,不足之处,有庆补充。

话毕,就见徐三爷双眉紧锁,一脸疑惑,低下头陷入思索当中。须臾,嘴中低声自言自语道:“难道娘活着的时候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尽管声音小,然书房清净,还是让两个孽障听见了。有余憋不住屁,当即就问:“爹,嘛真的假的,我奶奶跟你说嘛了?”

“闭嘴,没你的事儿!”徐三爷一句话,有余闭嘴不语。

混小子抬眼看哥哥,有庆使个眼色,示意他别废话,这会子老家伙不定想起嘛了,别看老家伙闭口不提,但从他眼角眉梢就能看出,定然不是什么好事,要是好事,他眉头不能拧成十八街大麻花。

好半天,徐三爷才开口训示道:“你俩记住了,不论谁问,你俩也不许说实话。从今天起,你俩谁也不许喝酒,别让黄汤灌蒙了瓢,把实话全秃噜出去。就连睡觉,也要给我精神点儿,别趁着做梦把实话当梦话给说出来。听到没!”

“听到了!”

“听到了!”

见两个儿子回答干脆,且铿锵有力,徐三爷拧在一块儿的五官稍微舒展一些。接着他对有庆说道:“有庆,待会你去找徐魁把锁住西院院门的钥匙要来,这事儿偷摸摸来,别让外人知道,也交代徐魁一声,把粪门子闭严实了,别到处乱喷粪。”

“爹,您老要去西院?”有余忙问。混小子这会子清醒过来了,已经意识到自己碰见嘛不干净的玩意儿了,要不是大哥那通大骂,自己这会子不一定能站在这里听老爹训斥。不过他有点不死心,见老爹要有庆去找徐魁要钥匙,他便想着跟老爹去西院看究竟。

徐三爷点点头,有余马上说自己也要跟着去。徐三爷没说不行,也没说行,只是抬眼皮瞄他一眼,骂声“孽障!”

有这两个字,有余知道,老爹不阻拦自己跟着,不免心中有些窃喜。

徐三爷交代下去,有庆把钥匙拿到手,便立即交给他。这事儿不要让他俩的娘徐三奶奶知道,也不要让大儿媳妇知道,等到大伙儿睡晌觉的时候,让他哥儿俩跟自己去西院。

有庆办事妥当,亲自找到徐魁把钥匙拿到手。徐魁将钥匙交给他,待他离开后,摇头叹息几声,似乎是在为还未发生的事情而怨叹。

吃过晌饭,徐家老少有睡晌觉的习惯,这也是从老祖那里传下来的,老祖为嘛到了九十九岁脸色依然红润?秘诀都在这睡晌觉上了。徐家老少都想多活几年,还没坑够人呢,也没把家业败空,提早死了太不值。

趁着大伙儿都在睡晌觉,爷儿仨跟做贼赛的,慌慌张张到了西院,拧开三寸长的黄铜大锁,三爷在前,二子在后,三人进了院。

“有余,你在哪里见到哪个小妮儿和她娘的?”徐三爷问。

有余伸脖子看了看,抬手指着枯枝大槐树方向:“就那!”

徐三爷快步过去,拨开近乎一人多高的乱草,抬脚进入。

徐家阔气,尽管西院不住人,却并不比那几个院落小。同时二百人进院,全部躺下谁也碰不着谁。要不怎说,没嘛也别没钱呢。

有些杂草有被人踩压过的痕迹,这定然是有余这个混小子留下的。

有庆、有余跟进来。徐三爷不搭理他俩,独自朝着大槐树走去。这棵槐树一人搂抱不过来,不知在此扎根多少年月。如今正值八月,本该枝叶茂盛,枝头之上却稀稀拉拉,估摸着再过一年三载,这棵曾经高大茂密的槐树就要枯死。

徐三爷不解,明明这棵大树原本绿叶满枝头,春季一过,便生出槐花,到了五月,徐家各院飘洒槐花香气,这丝毫没有枯败迹象的大树,竟在这一两年间开始枯败,且枯败的这么快,更别提什么槐花香了。

说来也怪,枝头没了绿叶,阳光便可晒到根部,在日头下无法生存的苔藓却爬满那些裸露在外,如同怪蛇一般的粗大树根之上。

苔藓湿滑,徐三爷小心翼翼走到槐树下,此刻日头正盛,站在树下却觉得阴气阵阵,这阴气阻挡了阳光,似乎是在脚下散发出来。

徐三爷在树下站了一会儿,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感涌上心头。他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刻,快步想要离开。心中生急,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徐三爷身子朝前滑倒。好在这老家伙平日没事练练把式,手脚倒也利索,没整个摔个趴虎。双手按在爬满苔藓的树根之上,用力一按树根,不等两个儿子来扶,自行站了起来。

嘴里说着“快走,快走,快走……”,也不顾两个儿子,自行冲出荒草丛,跑出西院,慌慌张张一路跑回南院,躲进里屋把房门一闭,不再见人。

两位少爷一见老爹似狗撵兔子一般的速度跑了,两人不免跟着害怕,也顾不得锁院门,一溜烟跑没了影。

傍黑之时,徐三奶奶喊爷们儿出来吃饭,可连续喊了好几遍,徐三爷跟死在里屋一般,死活叫不出来。徐三奶奶顺门缝往里瞧,就见三爷大辫儿散开,盘膝坐在床上,一手拿着西洋玻璃小圆镜,一手抓着徐三奶奶多年不用的胭脂粉儿往脸上涂抹。整张脸抹的有红似白,嘴唇血红如吃了死孩子,这股尊荣就跟庙会上的无常爷爷赛的。估摸着是知道徐三奶奶趴门缝往里瞧他,手一抬,兰花指朝着门上一点,张开血唇,呲出白牙,用怪里怪气阴阴阳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声音朝门外的徐三奶奶说道:“三奶奶,我长得好看么?”

徐三奶奶吓得一个屁股墩儿摔地上,可了不得了,徐三爷疯了!癔症了!撞克了!

打这一刻起,徐三爷就在里屋闹腾开了,他这一闹腾,把正院老祖和东、北二院的两家人都吸引来了。说是来替南院分忧,实则都是看热闹,看徐三爷能究竟能闹出嘛花样。

老祖马上派徐魁去北大关请来“顶仙”高人三仙姑,结果三仙姑来了就给吓跑了。

又把西广开自称六壬五行大行家,善于驱邪除妖的黄妖道请到府上,结果这位黄妖道是个水货,又是掐诀念咒,又是烧符纸破狗血,折腾一溜够,屁用都没有,三爷反而闹腾的更凶了。黄妖道一瞧自己要露怯,以腹痛上茅房为名,借尿遁一溜烟跑了。

最后一位是南门外的侯瞎子,他拿了一枚古钱往桌上立,可怎么也立不住。立不住,则降不住三爷身上的邪祟。又找来半碗清水,往清水中直立着插上一炷线香,然而依旧立不住。

顶仙有讲头,立不住,则镇不住,自己没那个能耐。于是侯瞎子说一声“不行就去杨庄子义庄找马老九吧”。说完话,撒丫子就跑,比那不盲的跑的还麻利。

没辙了,这才把徐家人认为是晦气鬼的马九爷找来了。

这便是以往经过。有余和有庆兄弟二人把前因后果一股脑全盘说了出来,这下可好,徐三爷最最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儿,大伙儿全都知道了。

马九爷听罢之后,先是点点头,稍作思量,甩脸看坐在大圈椅上闭着眼念佛的徐家老祖,恭恭敬敬地对老祖说道:“老太爷,要想知道病根,就要先知病因,我想到西院看看,您老可同意?”

老祖听闻此言,立马不念佛了,旋即在老脸之上现出一丝惊慌,但这一丝惊慌又马上被压了回去。

“去吧,去吧。”老祖扭头对站在身旁的心腹徐魁说道:“由你带九爷去瞧瞧究竟!”

马九爷听得出,老祖说这番话时,那个“你”字说得尤为重,似乎是在暗示徐魁些什么。

徐魁领命,带着马九爷前往西院,有几个好事的少爷跟随其后,无非是跟着去看热闹。

到了西院,徐魁说:“马九爷,这西院供奉的是徐家三代祖先,本不许外姓人进入,今个儿为您老破了例。眼么前儿就快到傍黑了,您老要看嘛就快点看,看完马上离开,别搅扰了祖先们的清净。”

话中有话,马九爷心里明白,点点头说道:“不会太久,徐爷放宽心。”

马九爷朝四外看了看,径直朝着大槐树而去,小六紧跟师父屁股后面,急着看师父究竟会发现什么端倪。

拨杂草进草丛,到了树下,马九爷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又绕着大树转了两圈。接着捡起一截掉落在地上的枯树枝在一处苔藓处扒拉几下。

徐魁站在马九爷身后,眼皮丝毫不眨的紧紧盯着马九爷,似乎是怕他找到什么。

“马九爷,扒拉半天,可找到些什么?”徐魁紧跟着问上一句。

马九爷把树枝丢掉,掸掸鞋面上的泥土,站起身,说道:“没嘛,嘛也没有。走吧。”

说完随着徐魁离开西院,回奔南院。

别人没看见,齐小六可看得清楚,师父借掸鞋面的机会,乘机从地上捡起个东西攥在手心中。徐魁转身之际,师父将那东西塞进腰间缠着的布带子里面去了。莫非师父捡到银子了,要那样可好,又有肉吃了。嘿,这小子心里净想美事儿。

到了南院,马九爷告诉老祖,自己看了半天,任嘛也没看到。

老祖脸上泛起一丝笑容,接着问他究竟有没有救治之法?

马九爷答复:“有倒是有,不过要让三爷受点罪。”

老祖说受罪没关系,只要死不了人,就可这劲儿来,能把人治好才是关键。又问他需要多少人手,还需要什么家伙事儿不用?

马九爷回话,人手不用太多,只把南院的二位少爷给自己帮忙就行,别院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都散了吧,谁也不要到南院来。至于需要嘛东西,回头他安排徒弟小六子去置办。还请老太爷移尊回正院,不必在此劳心费神。明天鸡鸣过后,管保三爷恢复如此,平安无事!

一番交代过后,这才引出一段:鸡鸣三声准备足,九爷徐府除邪祟!

第5章


接上文书。

也不知是马九爷看出端倪,还是悟出根本,他告知老祖,自己有法子治好徐三爷,只是要三爷受点委屈。说这番话似是胸有成竹,九爷实在,不打妄语。

老祖信他,让各院那些一心等着看热闹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全部回去,没有他的吩咐,谁也不许到南院来。老祖出言似圣旨,哪一个子孙敢忤逆?

嘱咐过后,徐魁搀扶老祖回了正院,如今南院之中只留下徐三爷、齐小六以及南院两位的少爷有庆、有余兄弟二人。至于徐三奶奶和大少奶奶,只因马九爷说得明白,南院不宜留有女眷,暂且到使唤婆子们住的偏房之中暂住一日,明日鸡鸣之后,便可平安回院。

人都走利索之后,马九爷又顺门缝朝里屋瞧了瞧,昔日一番绅董派头,衣冠楚楚的徐三爷这会子彻底没人样儿了,披头散发,脸上涂满脂粉,身上的衣服撕扯成碎布条,光着两只大脚丫子,一会骂、一会笑、一会哭、一会闹,唱念做打,老生武旦,昆腔荡曲,京戏落子,全让三爷一人包圆了,别提多热闹。这会子要是有锣鼓点儿,三爷独自一人就能唱连本大戏。

折腾一个夜天、大半个白天,这人难道不累么?

累,当然累,就算是铁打的罗汉,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不是他不想停,是他根本停不下来,闹腾的不是三爷,而是三爷身上附着的玩意儿。

马九爷见多识广,以往这种事儿他没少经历。他知道,若再这么折腾下去,不到明天晌午,这位徐三爷就会被彻底折腾散了架,到时候就算把他身上附着的玩意儿驱除,他也活不了。

好比大前年,金家窑的阔爷冯大脑袋的老子赶夜路回城,谁料赶车的车把势走错了道,愣是把老爷子拉荒地去了,马车在荒地中转了一宿,这才转出来。为嘛转不出来?鬼打墙了!

可好,冯老太爷转天回到家后,就开始闹腾开了,满嘴胡言乱语,说自己是玉皇大帝的七仙女,想要下凡会情郎,谁料错投了猪胎,这才保着唐三藏去了西天……

稍微懂行的一瞧便知,冯老太爷不定让嘛邪祟玩意儿给迷上了,雅词叫癔症,俗称叫撞克。冯老太爷最后越说越离谱,愣是自己年轻那会子干得缺德勾当一股脑全说了,更是把儿子冯大脑袋如何勾搭嫂子,如何拐卖亲大姑,如何勒死亲闺女的种种坏事全都秃噜了出来。好么,冯大脑袋险些没吓死过去,就差一杠子打死老爷子了。

赶紧请高人。把城里城外的大能耐找了一溜够,结果谁也没辙。后来倒是把马九爷请来了,谁料马九爷就看了一眼,立马告诉冯大脑袋准备后事。倒不是他没本事治好老爷子,是根本没必要治了,冯老太爷待会自己就不闹腾了。为嘛?死人还闹腾嘛?

果不其然,马九爷说完这番话的一个时辰后,冯老太爷果真不闹腾了,扭曲变形的脸也舒展开了,那团附着在脸上的灰暗之气荡然无存,脸色红润抬头纹张开,人到这份上,大罗真仙也救不了。

等到给老太爷换寿衣之时,才知道老太爷子浑身骨节都断了。说白了,老太爷子活活让邪祟折腾死了。至于邪祟为嘛要他命,自然是有原因的,嘛原因?马九爷知道。他从冯家出来后,问清车把势,当晚究竟把徐老太爷拉到哪儿了?

得到答复后,马九爷亲自去了一趟那片荒地。一瞧,围着一个坟包子,车轮把原本坑坑洼洼的地都压平了,那晚冯老太爷的马车合着围着坟包子转了整整一宿。

那个坟包子里面究竟埋的是谁,马九爷不知道,没有墓碑,坟包长满荒草,看来有些年头。但马九爷知道,里面埋得那个死鬼肯定有冤,而且跟冯老太爷一定有关系。小邪小祟、精灵古怪附在人身上,是常有的事儿,但绝对不会要人命,若要人性命,则一定有冤仇。冯老爷子这样,徐三爷一定也是这样。至于什么怨什么仇,也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见人都走了,二少爷有余问马九爷,嘛时候进去救他老子?

马九爷告诉他说,这会子还不到时候,等着,等到他说可以的时候,才能进去。

另外他让二位少爷找点东西,需要一根粗麻绳,一定要结实。还需要一根木杠子,也要结实。另外再买两只公鸡,鸡冠子务必要在两寸开外,并且全身白色,不能有杂色。就这么多东西,别的嘛也不需要。

有钱人家,这都不叫事儿,漫说是两寸冠子浑身全白的公鸡,就是三寸冠子浑身赤金的鲤鱼都能买到。你敢说天下没有这样的鲤鱼,他就敢拿银子砸死你。

交给下人快些去办,很快便都置办齐全。如今东西齐备了,是不是就能开门进去救人了?

马九爷回答俩字——吃饭。

嘿,真干脆。

吃饱喝足,已经是戌时,按现在钟点来说,就是晚上七点过后。马九爷自己不急,告知二位少爷也不要急,先找个地方睡一觉。用棉花把耳朵塞住,不用理会里屋的徐三爷如何闹腾。等到他喊二位少爷的时候,两人再过来帮忙。

既然马九爷这么说了,二位少爷着急也没有,皇帝不急太监急,急死也白搭。

得了,睡吧。不大会功夫,二位少爷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响起来,就说这俩小子心多大吧,老爹能不能救治还不一定,人家二位睡得照样香甜,真应了徐三奶奶那句话“生孩子不看黄历,生出这么俩孽障来!”

马九爷让徒弟齐小六也睡会,齐小六睡不着,一心等着看师父大显神威。这一等,就到了五更天,公鸡打鸣了。

马九爷喊醒二位少爷,让他俩一人拿麻绳,一人拿杠子,两只白公鸡交由徒弟小六抱着。马九爷提前有番交代,他告知两位少爷,等到他把门踹开后,两人暂且别顾忌父子之情,不下狠手,救不了徐三爷,一定要把他双臂展开拴杠子上。小六则抱着两只大公鸡站在门后,只要师父一声喊,便把两只大公鸡丢出去。余下的事,就全交给他马九爷来办。

二位少爷相互看对方一眼,脸上泛起一丝坏笑。这俩王八蛋,这回可逮着机会了,小时候没少挨老家伙揍,这回要连本带利还给他。

再看马九爷,站在门前,骑马蹲裆式拉开架势,提一口丹田混元气,大叫一声“开”!

随着话音,双拳变掌用力朝着门上一推,被反锁的两扇门旋即推开,马九爷一个闪身到了屋里,直奔徐三爷而去。

徐三爷一见有人进了屋,双手举过头顶,怪叫一声猛扑过去。

马九爷盼的就是他扑自己。

快似狸猫形似豹,一眨眼就扑到马九爷近前。马九爷忙缩哽藏头往一旁闪躲,闪躲同时,猛击一拳,重重打在徐三爷小腹之上。

徐三爷一哈腰,马九爷已经绕到其身后,伸手拽住他披散的发辫,一脚点地,一脚抬起,用磕膝盖抵住徐三爷后腰眼。徐三爷身子朝后拱起,不能回身,双臂乱抓,哇哇怪叫。

马九爷松开其发辫,快速将他两臂㩝住,大叫一声:“还不进来!”

有庆、有余、齐小六,三人冲进屋中。

有庆手拿着粗麻绳,朝徐三爷说一声:“爹,对不住了!”说完话,绳子套圈往老爹脖子上一勒,有余抱着粗木杆过来,兄弟二人咬着牙,废了好半天劲儿,好歹把老爹给拴结识了。拴驴的扣儿,别想挣脱开。

马九爷用力一踹徐三爷的腿窝,徐三爷旋即跪倒,嘴里发出凄厉叫声,叫声钻入耳中,令人毛骨悚然。

那绝不是徐三爷的声音,而是一个女子的凄厉声音。他拼命甩头,试图挣脱。马九爷自然不能让他得逞,将右手中指曲起,用凸起的骨节朝着徐三爷头顶猛击一下,徐三爷脑袋登时耷拉下来。

马九爷让有庆、有余两位少爷一人站一边,採住徐三爷小腿肚子,拉住木杠子,千万别松手。

两人很听话,有多劲儿使多大劲儿,好赛那个不是他们的老子,而是个偷了他俩银子的臭贼,不可劲儿折腾,绝不能解气。

再看马九爷,一步绕到前面,一把将挂在徐三爷身上已经扯成碎布条的大褂扯掉,徐三爷一身白肉旋即露了出来。

这老家伙平日养尊处优,养了一身小白膘,人不算太胖,却长了个囊膪肚子,若按相书来讲,这算富贵相。可邪祟不管他是不是富贵相,这会子给他折腾的已经脱了相。

马九爷单膝跪地,眉头紧皱,一对冒亮光的眸子死死盯在徐三爷那身小白肉上。

马九爷看嘛呢?莫不是稀罕他那身小白肉?

胡诌,马九爷才不稀得看他。外人看不到,马九爷却看到了,就见徐三爷肉皮之下,凸起两个小肉疚,这两个小肉疚绕周身快速游走,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说时迟那时快,猛然间,马九爷叫一声“着”,双手如电,捏住徐三爷腋窝下的一块皮肉,大喝一声:“我问你,你到底走不走?你要走了,我饶了你!你要不走,我弄死你!”

这一嗓子,把有庆、有余和小六吓了一跳,他们知道,马九爷这番话绝对不是对徐三爷说的。

“我再问一句,你走还是不走!”

马九爷此际怒目圆睁,双眸冒火,看出来他发了狠劲儿。双手使劲一捏,徐三爷痛苦大叫,口中发出的惨叫声,仍是个女子声音。

“最后问你一句,走还不是不走!”

马九爷双臂青筋暴露,又使了一重力气。

“我走,我走,我走……”女子凄厉的声音灌满整个房间,有庆有余被吓得浑身直哆嗦,手脚几乎不听自己使唤。

“好,我放了你!”马九爷快速甩头朝着徒弟小六大喊一声,“六,开门,听我号令!”

小六利索,用胳膊肘用力把门打开,回头大叫:“师父,好了!”

就见马九爷双手一松,对着徐三爷那张扭曲不堪的鬼脸大喊一声:“滚!”

接着又喊一声:“六,放!”

小六忙把怀里抱着的两只大公鸡用力丢出去。两只大公鸡在地上扑棱几下,跑到院里,扑棱棱飞过墙头,消失不见。

马九爷长舒一口气后,说声:“好了!”

“好了?”有庆、有余直勾勾看着他,嘛也没看见,这就好了?

“没错,好了!把徐三爷松开吧。给他洗巴洗巴,找了郎中给开个补气血的方子,三五日便无碍了。”马九爷一番话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显然不是虚言。

呦,真好了?兄弟二人不敢相信,可也不能不信。既然马九爷说了,那就照办好了。

松开已经不省人事的老爹,将其抬到床上,听了马九爷的话,把南院院门打开。刚把院门打开,徐魁就扶着老祖来了。紧接着,徐三奶奶也回来了。

马九爷给徐家老祖见礼,老祖问他一句:“九爷,事儿妥了?”

“您老放心,事儿妥了!”

老祖脸上现出一丝满意地表情,接着对马九爷说道:“常听人说马九爷有能耐,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九爷,你是个明白人,在江湖上也混荡了几十年。有些事儿不用我说,你也明白,有些话,可不是随便能跟外人说的,闹不好是要出人命的,这个道理我相信你马九爷懂得!”

马九爷当然明白,这老家伙是在威胁自己,那句“闹不好是要出人命的”,指的就是自己。大户人家想要宰个穷哈哈,跟宰猫宰狗没嘛区别,不用亲自动手,顺便找俩混星子,乘其不备打闷棍,而后补上两攮子,往麻袋里面一塞,填几块石头进去,往海河里一丢,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马九爷从十几岁起,就跟河漂子打交道,嘛样的河漂子没见过,这个道理能不懂么?

“您老放心,我懂!”马九爷回答。

“这就好,这就好啊。”老祖脸上的表情又多了一丝满意,他让徐魁扶自己回去。临走之际,对徐三奶奶说道:“淑贞啊,你爷们儿没事了,你好生伺候着点儿。九爷有功劳,别亏待人家。”

说完话,由徐魁搀着出了屋。

徐三奶奶先是看看爷们儿,看他躺在床上死人一般的模样,愤愤骂一声:“老该死,老冤家!”

接着回身走到马九爷近前,昨日那股子急得要死要活地劲儿没有了,换来的是一脸厌恶。

“马老九,事儿既然办妥了,南院自然不能少了你的好处,说个数,亮个价儿。”

昨日喊马九爷,这会子喊马老九,纯粹是念完经打和尚,吃完饭骂厨子,压根就没拿马九爷当人看。

马九爷自然不能白帮忙,尽管不指着这种事儿吃饭,但不能白让人使唤。

他不大好意思说价钱,只把两根手指头抬起。

谁料手指刚抬起,徐三奶奶就闹欢开来:“呦,穷疯了?二十两,你当你是谁啊?天下有这么不要脸的么,这不是见人下菜碟,纯属讹人么?怎么,看我徐家有钱,还是看我南院好欺负,你也不瞧瞧你那揍性,我给你二十两,你知道怎么花么?”

天爷,听听,多缺德?人家费劲巴力替你办事,连句好话都换不来,还有好人说理的地方么?

小六气不过,他要为替师父出气:“我说,死老婆子,你他……”

没等后面的话骂出口,马九爷朝他凶一嗓子:“闭嘴!”

齐小六气得脸红脖子粗,他听话,师父让闭嘴,他则闭口不语,但心里把徐家上至八代祖宗,下至五福后代全都骂了个遍。

马九爷憨笑一下,说道:“三奶奶,您误会了,我说的是两块银洋。”

“呦,这还差不多。”说着话,掏出个小布袋,从里面拿出两块银洋来。

马九爷伸手去接,结果徐三奶奶压根就没往他手里递,而是丢在地上,让他自己捡。为嘛?嫌他晦气呗。他在义庄整天跟死鬼打交道,不知经手多少横死、枉死、冤死的死鬼,沾边都晦气,更别提碰他了。

马九爷没说话,弯腰把两块银洋捡起来,说声:“谢三奶奶赏。”

“甭谢了。这要没嘛事儿了,就走吧。咱有言在先,别以为干了这点事儿,我一家子就把你当恩人,你把嘴巴闭严了,三爷的事儿传出去,你知道嘛后果!”

“放心吧您老,我爷儿俩嘴巴严,压根就没来过徐家。您老伺候三爷吧,我们走了。”

说完,马九爷领着徒弟小六朝外走出。

背后传来一声骂:“呸,晦气鬼!”

齐小六想要回头回敬这死老婆子一句,马九爷一拽他肩膀,让他消停点儿。

爷儿俩出了徐家大门,齐小六回头看一眼,嘴里小声嘟囔一句:“早晚死全家!”

这小子不会想到,他这句无心之语,不久后真的应验了。这倒不是他说话有多准,而是徐家的邪乎事儿压根就没完。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爷儿俩一前一后奔义庄而去,齐小六想起师父在徐家西院那棵大槐树下面偷偷捡了个东西,他一心想要知道那个东西究竟是嘛。等回到义庄,马九爷给他看了那样东西,结果不看则看,看罢之后,只把这小后生惊的目瞪口呆,大呼“瘆人”!

您道马九爷究竟藏了个什么东西,爷儿俩回到义庄又出了哪些邪乎事儿?咱下文书接着讲!

第6章


接上文书。

离开徐家,回奔义庄。爷儿俩顺路吃了早点,小六一心要问师父究竟在徐家西院藏了什么东西在腰间,可迟迟没敢开口。

吃好,马九爷大步流星赶路,小六跟随其后,心里乱琢磨。

说到这里,咱有必要交代交代马九爷的身世。马九爷的父辈都是吃苦力饭的穷根子,他爹娘一共生了儿女共八个,马九爷排行老幺,也就是老八。那位要问,明明是老八,应该叫八爷才对,为嘛成九爷了?

没错,他正根儿是八爷,可津门不是规矩大么。大哥不是真大哥,而是泥娃娃,未曾生养之前,到天后宫请个“娃娃哥”到家中,这个小泥娃娃就成了家里的大哥,保佑着后面那些兄弟们的平安。后面生养的头一胎,他自然不能称为大哥了,而是二哥。以此类推,八爷就这么着成了九爷。当然,不是所有人家都信这一套,该是老大就是老大,该是老二就是老二,并不讲究这些虚头巴脑的规矩。

马九爷打小除了见过四姐长嘛样外,其余那些哥哥姐姐一概没见过,为嘛?全都夭折了。看来娃娃哥没起到当大哥的作用,白请了。为怕绝户,玩命造人,好歹留下马九爷这么一个男丁继承香火。

马九爷自打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十来岁时,仍是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活脱脱就是个病秧子。爹娘岁数大了,没有造人的能力了,求神拜佛保佑老马家千万留下这根香火别断。

十五岁那年,有自称半仙的相士给马九爷看过相,说他是贱命,富贵不起来,不能读书、不能行伍、不能经商,甚至于连下九流的伶行都入不得。要想这孩子长命,他就要干那种人见人厌的行当,备不住在这个行当之中他就能出人头地。

马九爷的爹娘听了这番话,难受好些日子,让孩子干人见人厌的行当,不就等于把孩子糟践了么?可也没辙,最终托人把马九爷送到了刘记杠子房,拜了人称杠子刘的刘长海当了师父。从那天起,马九爷就跟死人打上交道了。杠子房那是专门伺候丧事的行当,干这个行当的,绝对是人见人厌,为嘛人见人厌,还不是因为俩字——晦气。

说来也怪,自打到了杠子房,马九爷的体格竟一天好过一天,两年过后,愣是从半死不活的病秧子,变成一身腱子肉的壮小伙,能吃能喝能睡能拉,跟人干架没人是他对手。杠子刘喜欢这孩子,有心栽培他。赶巧杠子刘会武艺还会些硬气功,把自己所学悉数传授马九爷。二十岁之时,马九爷不但在白事上面是好手,在练家子之中也是好手,逢人切磋,必胜无疑。

一个专门操持白事的人练练武术,无外乎强身健体,让自己变得强壮,借此增加自己阳气,不被那些阴气、邪气所侵蚀。再者手上有功夫,有人找茬讹诈或行内火并,没几下子管保吃亏。杠子房尽管不是什么好买卖,但却是个赚钱的买卖,有些人看着眼热,自然想法找茬抢生意,津门这一亩三分地上,码头林立,混混成群,游手好闲之辈终日混迹于街市,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已然成了家常便饭,要哪天不打了,那就真是奇闻了。谁的买卖大,谁就最惹眼,因此平白无故多了许多仇家,找茬讹诈这都不算嘛,直接领人拿刀拿枪到你门上抢生意,才是最可恶。要想买卖不被抢,就一个字——打!

您瞧,不练武,能成么?

教会马九爷武艺,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杠子刘毫不保留地把自己多年的经验和心决都传授给了他。末了,还把自己的两件法宝和一本奇书给了马九爷。给完这些东西,杠子刘便横死大牢之中。他怕买卖被人抢走,结果还是中了人家的圈套,买卖让人抢了不说,还被诬陷一个谋害良家的罪过。可怜刘掌柜,先是让人挑了大筋,后被活活折磨致死。惨,实在是惨。

师父死后,马九爷为其收了尸,披麻戴孝为师父办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白事。就在杠子刘下葬后的第三天,津门出了件怪事,一夜之间有七个小子被人摘了脑袋,光剩腔子,脑袋不知去向。

衙门派出仵作验过,这七个小子全部一刀毙命,也就是说被人一刀就把脑袋给砍了下来。

七个小子死得蹊跷,谁砍了他们,矛头指向一个人,那就是马九爷。就是这七个小子合谋坑害杠子刘,徒弟杀他们,实属为师父报仇。可没有人证物证,纵使把马九爷拿到公衙,他也不承认。这件事不了了之,究竟是不是马九爷干的,也只有马九爷一人知道。

一年后,马九爷的双亲相继离世,马九爷伺候完爹娘的丧事后,就住进了杨庄子义庄,在这里一住就是三十多年。

四姐托人给他找过两门亲事,但他自认为自己身上带着晦气,不想委屈人家,因此一直没有成家。膝下没有子女,也就没人给他养老送终。或许是老天怜惜他,把个小子送到他身边,这小子就是齐小六。

齐小六跟娘相依为命,从小不知道亲爹是谁,问了多少回,老娘就是不说,只说他爹掉河里淹死了。齐小六跟着娘的姓,爹姓嘛,不知道。名叫小六,倒不是因为排行,而是他生在六月初六日,叫他小六,取得是六六大顺的吉利意思。可这孩子的命运却极为不顺,若不是马九爷收留,他或许早就冻饿而死了。

妇道人家带着个孩子住在杨庄子义庄旁的一间破房之中,靠着给人缝缝补补过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马九爷心善,见这娘儿俩可怜,经常接济娘儿俩。小六从小就尊敬马九爷,心眼里把他当自己亲爹。

小六子六岁那年,他娘得了病,药石无灵,撒手人寰。临终之际,把孩子托付给了马九爷,求马九爷赏这个苦命的孩子一口饭。

马九爷答应下来,还出钱把这苦命的妇人下葬。三天头上,马九爷领着小六到坟地圆坟,谁料刚到坟地,小六竟高兴地连蹦带跳,对马九爷说:“我娘在坟头坐着哩,跟我笑着招手呢。”

马九爷二话不说,弯腰把他抱起,用手捂住他眼睛,转身就走。马九爷知道,这孩子“眼净”,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所谓白骨无情,越是亲近的人,越是容易在死后害最亲的亲人。若是小六子真过去,这孩子也就活不到今天了。

从此之后,爷儿俩便在这杨庄子义庄之中相依为命,一老一少以师徒相称。在外人眼里,却更像是一对父子。

爷儿俩一前一后回到义庄,杨庄子义庄自打康熙爷那会子就有,到了马九爷住在这里时,已经破败不堪。院落挺大,就三间房,除了一个小厨房和茅房,唯一的大房跟寺庙里的大殿差不多,进入之后,映入眼帘便是两排棺材,棺材架在长凳之上,九口棺材为一排,两排正好十八口,倒也是个吉利数字。

您说这地方怪不怪,无论外面日头多大,可进了大屋之中,顿时一股股寒气袭来,让人不寒而栗。这就是所谓的阴气,一般人经受不住。马九爷和齐小六为嘛能经受的住,无外乎三个字——习惯了。

大屋之中,有个小套间,这便是师父二人的住所。小套间中一左一右有两个小土炕,中间摆着一张桌子,师徒二人每晚坐在各自的小土炕上,桌上搁着大茶壶,爷儿俩喝茶聊天,其乐融融。小六最爱听师父讲那些邪乎事儿,那些事儿都是师父亲身经历的,越听越带劲,越听越上瘾,听多少遍都不嫌腻。

除此之外,还有一高一矮两个柜子,里面装的无非是些被褥衣物之类的东西,但矮柜之中有几样宝贝,说宝贝倒不是因为多值钱,兴许丢大街上都没人捡。但对于马九爷而言,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宝贝,因为那是师父杠子刘留给自己的,大有用途。

爷儿俩回到义庄,刚要进院之前,小六瞅见义庄斜对面专医牲口顺带钉马掌的孙德五正在忙活,他女儿秀儿站在一旁看老爹耍手艺。

秀儿长得俏皮,跟小六同岁,小六稀罕秀儿,每次见了秀儿有一句无一句的找话题。这会子见着秀儿,嘴巴没把门的,张口朝着秀儿喊道:“秀儿,看牲口呢。”

“呦,六子哥,去哪儿了?”秀儿听见小六喊自己,忙笑着问他。

没等小六看开,孙德五朝女儿凶一嗓子:“滚屋里去,没事净跟狗食废话。”

秀儿挨了老爹一通凶,嘟着嘴进了屋。孙德五尤为看不上齐小六,认为他有意勾搭自己闺女,多会儿见到他,多会儿没好气。而齐小六也腻歪孙德五,见面不喊名字,而是喊他外号“牲口孙”,牲口的孙子,那得是嘛样的牲口?时才,小六朝秀儿喊那句:“秀儿,看牲口呢?”这“牲口”二字,实则是在骂孙德五。

马九爷回头朝小六喊道:“六子,别没大没小的,净跟你孙二伯打镲。别废话了,麻溜进来。”

小六跟着师父进了院。

“呦,老九,回来了?”

一个跛足老者从茅厕出来,跟马九爷和齐小六打个对脸。

马九爷忙回话:“老哥哥,受累了,让您费心。”

“咦,别说那些话,咱谁跟谁啊?行了,你回来就行了。你回来,我回去。”

说话这位老者姓石,都管他叫老石,老石可真老实,大好人一个。他原本跟着杠子刘当伙计,后来杠子房散了伙,他也就丢了饭碗子。为混饭辙,到码头当苦力扛大个儿,谁料一次扛着百十斤的货物从船上摔下,生生摔断了一条腿。他光棍子一个,没人照应,亏了马九爷,感念两人有些交情,又是给他找人接骨,又是给他做饭敷药。老石欠着马九爷的恩情,一心想要报答。马九爷见他没法干重活,于是在自己出门的时候,让他帮忙看管义庄,衙门每月给了工钱,拿出一部分给他。有马九爷在,也就有他老石的饭辙,马九爷没了,他饭辙也就到头了。

马九爷掏出一块银洋,塞到老石手里,老石说嘛也不要,可经不住马九爷倔脾气,只好收下。他告知马九爷,早上天不亮,三岔河口有几个打鱼的送来一具河漂子,是个女的,尸体就放在那口红漆大棺材里。衙门口已经备了案,让暂时放在义庄,告示也已经贴了出去,定了个三天的日子,三天没人来认领,衙门口派人给她埋了。

津门九河下梢,河多沟多水多,几乎天天能看见河漂子。河漂子打捞上来,一般就直接丢河边,等人认领。但这仅仅限于男尸,若是女尸,则必须抬到衙门口,让衙门看看,衙门要么让人把死尸放在凉棚下,派人看着,停尸三天,三天没人来认,直接拖走埋掉。有些女尸岁数小或穿着打扮华贵,则不能这么对待,万一是谁家的小姐或姨太太为殉情而投河呢?这种“富贵”尸体一般会派人送到义庄,而后贴出告示,让人认尸。少则三天,多则半月,根据季节来判定,夏天多为三天,三天没人来认领,那么对不住了,就只能丢掉。您瞧,死尸都分三六九等,这事儿闹得。

义庄本就是存放死尸的地方,对于马九爷来说,这跟送货没嘛区别。杨庄子义庄要是半月没死尸,津门起码能太平三年。

老石揣着一块银洋开心离去,马九爷进了大屋,到了棺材前,两寸厚的棺材板子,一只手轻松托起。

马九爷有个习惯,不论送来什么样的死尸,他都要亲自过目,只需一眼,就能看出这人是被人害死,还是自寻短见,又或是横死。这就是能耐,经历的事儿了,自然就有了绝活。

然而马九爷看到这具尸体时,本来平静的脸上旋即涌现一层惊诧。

小六跟随师父多年,仅凭师父一个表情一个举动,他就大致能猜出师父的心思。师父定是发现什么端倪了?他忙凑到近前来看。

只见棺材之中,躺着个女子,看年龄不过二十几岁,衣着华贵,似乎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或少奶奶。头发散乱,脸有淤泥,衣服有被水浸泡痕迹,一眼就能瞧出是个“水鬼”。可小六看了半天,也看不出道道,这种死尸常见,有嘛可新鲜的?

马九爷把棺材盖彻底推开,伸手把女尸一只手抓起来。眉头皱起,细细观瞧。

小六伸脖子来看,他看明白了,女尸的五根纤纤玉指之上全部没了指甲,指尖破损,似是被什么东西啃咬过。马九爷再抓过另外一只手看了看,同样没有指甲。接着,马九爷将其一只眼皮拨开,小六赶紧一瞧,女尸眼眶充血,眼珠上面有伤。

“六子,你手指头细,你掰开她嘴抠一抠,看能抠出什么?”马九爷说道。

小六听师父一说,立马用一只手捏住那死尸的腮,小拇指一点下颚,食指、中指、大拇指同时发力一捏,死尸嘴巴一下便张开,这是马九爷密不传人的绝活,也只有他跟徒弟会这一手。

一手捏着腮,一手伸进嘴巴往里抠,嘴中没有东西。

马九爷让其往嗓子眼上抠,小六用食指与中指往里一探,惊叫一声:“师父,有东西!”

说着话,小六用二指把死尸嗓子里的东西夹了出来。

马九爷一看,登时大惊失色,叫一声:“坏事,它又出来害人了!”

第7章


接上文书。

马九爷推开棺柩看究竟,哪料又是一场惊。

您道那齐小六从女尸口中抠出何物?

水草、河沙、淤泥,三样东西混杂一处,好赛一个四喜大丸子。只不过四喜丸子馋人,这玩意儿噎人。

小六跟随师父多年,别看年纪不大,若按照老人的话,这不过是个吃屎的孩子。

岁数小,不代表经验少,小六把这个大水草丸子抠出来的瞬间,就意识到这不是因为落水挣扎而吞咽进去的,而是被人硬生生塞进去的。

他抬眼看师父,从师父的眼神中得到肯定,自己猜的没错。

“师父,这河漂子是被人弄死后丢水里的。我瞅着她肚子不凸,您跟我说过,肚子里面没水,多数是被人先弄死,而后丢水里。师父,是这么个理吧?”齐小六问师父。

马九爷点点头,说:“理是这么个理,但这个河漂子绝不是死后被丢进水里的,而是活着被拖进水里,而后将这些东西塞进去的。六,你找个小棍儿,探探她鼻腔,管保鼻腔里面也有这些东西!”

马九爷说话斩钉截铁,小六马上到院里那棵老枣树上折了一小截树枝,返回之后,轻轻将树枝一端探入死尸鼻孔,轻轻捅慢慢拨,果不其然,顺树枝拨拉出一些掺着河沙和淤泥的水草。

小六此时此刻打心眼里佩服师父,师父这会子已经不是那个身穿粗布衣、卷着裤管的老奤子了,而是一尊神佛,从头到脚散发着金光,瑞彩千条绕身走,霞光绕顶冒仙气儿的神佛。这会子就是皇帝老子来了,也不如师父金贵。嘿,就算皇帝老子再没地方去,也不能到你这破义庄子来啊。

“师父,为嘛她手指头上都没有指甲盖呢?”小六带着好奇心问道。

“为嘛没有指甲盖?让东西啃了呗!”马九爷告诉徒弟真相。

小六大惊,这究竟是个嘛人物,怎么还有这样的癖好,杀人还要啃指甲?

黄口小子无心,于是随口说一句:“这嘛怪人,专咬人家指甲盖?”

“不是人,是别的玩意儿?”马九爷说。

“啊,不是人,那是嘛?”小六带着吃惊又问。

“水猴子!”

从马九爷嘴里蹦出这三个字后,小六不免又是一惊,水猴子他是听过的。师父曾对他说,这玩意儿似人非人,生在水中不上陆地,不能见阳光,见了阳光这玩意儿活不了。

除了这些,小六还想起一件事,于是问师父:“师父,前些年,有个从东洋国来的萝卜头来访您,他自称是什么白**的护教使,叫嘛来着,叫,叫,对了,叫多羽白鹤。我记得他跟您老人家盘道的时候,说他东洋国有一种东西,常年生活在水中,我记得他说那玩意儿叫河童子。您说的水猴子跟他口中的河童子是不是一个玩意儿?”

马九爷轻点下颚,说道:“两者之间有相似处,但不应是同一物。不管是不是,总之这东西若真的出现了,自然不是一件好事,还要有人被它害死。不过……”马九爷紧锁的双眉略微舒展开些。

“不过嘛?”小六赶紧问。

“不过它应该没嘛道行,要是真有道行,这具河漂子眼珠子保不住。水猴子最喜啃指甲,剜眼珠。她眼上有伤,说明水猴子想要取她招子,却没有得逞。至于为嘛没有得逞,暂时还不得而知。”

接着他对小六做了一些叮嘱:“六儿,水猴子的事儿先别往外乱传,以免有人听了害怕。我这几天去河边访访,看能不能找到些什么。”

小六最听师父话,师父不让说,嘴巴再贫也要把好门。

“好了,先别管这具河漂子了。把盖子推上,进屋,我给你看样东西。”马九爷说罢转身奔小套间而去。

小六一听师父要给自己看东西,他立马意识到师父要给自己看的东西是什么?一尥蹶子,兴冲冲跟随过去。

到了小屋,师父从腰间拿出一样东西放在两个小土炕中间的桌子上。

小六忙伸直脖子观瞧。

一瞧,是个带翅膀的死虫子。半寸多长,不到一寸,初看有些像天牛子,再看又像是飞蛾子。飞蛾多呈灰白色,也有浅黄色和深黄色,偶尔会有些格色的,但北方地区的飞蛾仍多以灰白色为主。而这只虫却生的极怪,头有花生仁大小,呈赤红色,透亮透亮的红。飞蛾能看到两只大眼睛,而这只虫却似乎根本没有眼睛,而只有一个花生仁大小的头。再细看,头上似乎有白色小斑点。虫身为黑紫色,尾端又呈现赤红色。翅膀之上有纹路,与苔藓颜色相似,呈绿色,似几条小蛇爬在翅膀上一般。

马九爷从腰间拽出烟杆儿,点燃一锅老叶子旱烟丝,美美吸了一大口,呛鼻子的烟雾随之喷散满屋。抽完这口烟,他用手里未燃尽的半截东洋玛曲头洋火轻轻一挑那只死虫子。虫子的身子翻过来,齐小六赶紧仔细接着瞧。

只见这死虫子有八足,足似铁钩,有些瘆人。

小六没见过这种虫子,想要知道答案就只能问师父。

“师父,这是嘛虫子,长得怪凶哩。”

“六儿,把你师爷留给我的那本书找出来。”马九爷让小六找书。

小六忙把那个红漆矮柜子打开,从里面翻腾一会,将一个红布包拿出来,恭恭敬敬地递过去。

马九爷接过来,把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册线装古旧书,能看出十足是有些年头了。

马九爷把书放好,翻身跪倒土炕上,朝着这本书叩了个头,以表示对师父的怀念和尊敬。您瞧,这就是礼数,都多少年过去了,马九爷仍不忘师恩,难得可贵。

叩完头,才坐起翻书。翻了一会,马九爷让小六到身边。小六朝书页上观瞧,只见上面画了一只虫,与眼前这只怪虫极为相似,旁边写有小楷,齐小六尽管识字,但识的字却不多。

三个字映入眼帘,使他心头一震,那三字写的便是——巴腊虫。

“师父,这虫子是巴腊虫?”齐小六忙问。

“是巴腊虫不假,但与书上记载的有些异处。巴腊虫这种虫子我亲眼见过,多生长在沙漠地带,有人说这种虫子又叫射工,也叫短狐,可口吐砂石喷人。巴腊虫怕水,若用水泼它们,它们则飞不起来。巴腊虫有毒,若咬到人则皮肉溃烂,想要解毒,可用茜草的根嚼碎之后唾沫伤口处,三日便可解毒。而此虫生在苔藓之中,苔藓生长潮湿处,若是巴腊虫,便活不了。你师爷这套书上写得清楚,这种虫实则为巴腊虫的亲戚,有些俗名叫邪腊子。”

“咦,虫子也有亲戚。这名字可不好听。”小六笑着说。

“咳,名字好听不好听管嘛用,关键这玩意儿太邪乎。”

小六不笑了,催着让师父说说,这玩意儿到底哪里邪乎?

马九爷为了让徒弟将来有饭辙,自己知道的,绝不瞒着。他说:“徐家西院那棵大槐树下面一定埋着东西,这些虫子就是从地下生出来的。”

“埋了死人?”小六早就有这个心思,当天从徐家西院之中,他就已经想到这一点。

“嗯,没错,就是死人!而且还是个女的,不但是女的,还是个怀了身孕的女的。”

厉害,连这都知道,不愧为能耐人。

马九爷还说:“那棵大槐树本不该枯败,奈何树根钻入棺材中,不出一年半载,整棵树非彻底枯死不可。”

“这么邪乎?”小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死人能让大树活不成,这不应该啊?哪棵树下无白骨,为嘛那些树不死,反越长越粗壮,而这棵大槐树却不行?这其中定有蹊跷。

刚要开口问,就听院里传来声音。

“老九,老九啊,刚走得急有点事儿忘了交代,你瞧我这脑子,一天不如一天了……”

小六耳朵贼,一听就是老石的声音。

他先行出屋,一见老石,开口问道:“您老又忘嘛事儿了,好么,这些日子您可总这样,还记得您自个儿姓嘛不?”

小六爱逗,跟老石没大没小,老石稀罕这孩子,也从不跟他一般见识。

马九爷这会子也从屋里走了出来,见了老石,忙问:“老哥哥,嘛事儿?”

“噢,是这么回事。昨个后晌,衙门口的班头老架儿张八爷来找过你,说是让你抽空去衙门找他,把上个月搁咱这儿的死鬼给排排号点点卯。张老八的脾气你也知道,那是尊凶神,咱爷们儿惹不起。你别忘了今个儿抽空去见见他,省的他赶明儿见到你说废话。行了,就这么点事儿,我交代清楚了,你忙吧。”

说完话,老石走了。

衙门口的爷们儿得罪不得,尽管马九爷跟张八爷有交情,但有时候张八爷混账起来,也不给他面子。

这会子已经到了晌午,本想吃完饭再去,但想想,还是立即动身为好。

于是乎,马九爷起身去了衙门。他临走前交代一番,让小六拿从徐家得来的那块银洋买些酒肉,爷儿俩打打牙祭。

毛头小子,哪个不馋,师父走后,小六兴冲冲跑出去买酒肉。义庄有个好处,从不招惹梁上君子,那些高买小绺(高买指有能耐的大贼,小绺则是指小偷)宁可饿死,也不会光顾义庄。院门四敞大开,要饭的叫花子躲着走。

离着杨庄子不远就有好几家酒肉铺子,屁大会儿工夫,东西买齐全,酱肘子刚出锅,扑鼻儿香,猪头肉一斤高高的,肥多瘦少,爷儿俩喜好吃肥,吃了肥肉润肠子,好屙屎。外带两瓶高粱曲子,大曲虽不如头曲,更比不了特曲,可马九爷最爱喝。

小六甭提多美,脸上乐开花,有肉吃了,能不乐呵么。

屁颠屁颠往回走,背后有人喊自己名字。

“六儿,六儿,你拿的那是嘛?嘿,勾我大馋虫。”

小六没回头之前就已经知道是谁,这倒霉声音他太熟悉不过。

扭回头没好气朝那人嚷一嗓子:“滚蛋。”

让那人滚蛋,那人偏不滚,不但不滚,反小跑到了小六子近前。

嬉皮笑脸地对小六说道:“六儿,干嘛啊,不顾念则哥们儿交情了,你把你手里拿的好吃的,赏我一口呗。”

“呸!想得美。揍性,你长得好看啊,还是脑袋尖啊,谁跟你有交情?上回你把我小褂顺走,我还没找你算账,这会子你倒自个送上门了。我说牛小臭,你还要点脸不?”齐小六没好气的朝那人说道。

那人也不恼也不火,始终呲着牙傻乐,就跟齐小六那番话根本不是对自己说得一样。

这位是谁啊,小叫花子牛小臭。小臭是外号,大名挺风光,叫福贵。可这小子既没有福更没有贵气,自前些年死了爹娘后,一个人混荡街头,跟一帮叫花子为伍,入了乞丐锅伙,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小叫花子。

论岁数,他跟齐小六差不多,都是十几岁的毛头混小子。他爹娘死的时候,给他留下个破宅子,宝贝儿很有志气,爹娘下葬后不到半个月,宅子就卖给别人了。小小年纪不学好,拿着卖宅子的钱跟一帮无事由的臭狗食整天瞎混荡,没几天光景,任嘛也没有了。于是乎,他选择了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要饭。

近两年这小子多少混出点人样了,从身无分文混成一贫如洗了。您瞧,多大出息?

他跟齐小六早就认识,以前两人还挺要好,不过这一年有些分歧,缘由是他顺走齐小六一件小褂,而那件小褂是师父马九爷找人给小六新做的。牛小臭看着眼热,他也想有人疼自己,因此有些嫉妒齐小六,趁他一个没留神,把他小褂顺走,套在自己身上,逢人便说马九爷想多收了徒弟,见他是块材料,死乞白赖求他,见他不答应,先给了一件小褂,这叫嘛,这叫巴结。

这小子满嘴喷粪,才没人信他。不过他有个心愿,那就是跟在马九爷身边,当他真真正正的徒弟,跟齐小六平起平坐。可他求了多少次,马九爷就是不收他,嫌他手脚不干净,不是嘛好饼。

时才牛小臭躺别人家的门楼前晒老阳,一瞅齐小六兴冲冲拿着牛肉往回奔。他麻溜爬起来,追过去喊住齐小六,准备从他手里弄点肉吃。他知道齐小六不会给他,但经不住他死缠烂打,牛小臭有个绝活,可了不得,人见人惊,鬼见鬼怕,嘛绝活——脸皮厚!

脸皮薄,吃不着;脸皮厚,吃个够。肚子吃不饱,还要嘛脸皮?脸皮能值几个老钱,半文老钱都嫌贵,既然不值钱,留着也没用,干脆往胳肢窝一夹,爱咋咋地,小爷这张脸啊,不要了!

小六知道他这招格外厉害,冲他嘿嘿一笑,接着朝他背后喊一嗓子:“师父,您老回来了,这小子要抢咱肉吃”

牛小臭一听马九爷在身后,赶忙回头。

结果背后什么也没有。他意识到自己上了齐小六的当,等回过头,小六跟狗撵兔子赛的,已经跑出多远了。

“小子,糊弄我!”

没错,就是糊弄他。齐小六趁着他转身之际,撒丫子就跑。惹不起,总能躲得起吧。一溜烟跑回义庄,院门一关,狗都进不来。

牛小臭别看是个要饭花子,可也怪了,这小子不但不瘦,反倒圆圆鼓鼓,一张大脸跟那富家少爷赛的,白白胖胖的。这小子喝凉水都长膘,虽是个贱命,但身子倒应了他那个很风光的大名——福贵。

他身子胖,自然不如瘦巴巴的小六跑得快,眼见小六跑没了影,气得他满地转圈,连卷带骂,就差撞墙了。

齐小六见自己甩脱了没羞没臊的臭要饭花子,很是得意,把酒肉放好。提鼻子深深一吸,太香了,大馋虫都给逗出来了。尽管肚子不争气咕咕叫,可这孩子有规矩,师父不回来,他一口也不吃。馋的难受,拿起大碗灌白开水。

烦人,大铁壶里见了底。

他提壶打水,接着将大铁壶拎到厨房,点燃干草丢进劈柴烧水。

劈柴不太干,半天才把水烧开,提壶走进屋中。

谁也不曾料想,屋里竟传出一声瘆人发毛的尖叫。

小六,究竟怎么了?

第8章


接上文书。

齐小六甩掉牛小臭,一溜烟跑回义庄之中。却不料就在自己去烧水之际,出事儿了,这才换来他一声瘆人发毛的尖叫。

叫唤嘛?见鬼了?

自然不是见鬼,要真见了鬼,兴许叫得还没这么邪乎。

齐小六分明把酒肉摆在桌上,酒还在,肉少了,那只肥腻腻的大肘子不见了踪影,光剩猪头肉了。

一口都没吃,就这么没了,嘴可忍肚子不可忍,齐小六肯依,他肚里的馋虫子不肯依,这对于齐小六而言,比见了鬼还惊恐。

大肘子没有腿,不能自己跑了,一定是被人偷走了。

谁偷的,除了那个臭要饭的没别人,一定是他趁着自己烧水的当口偷走的!

骂声“臭贼”,齐小六顺手抄起一根枣木棒子,怒气冲冲出了院,找那偷肘子的臭贼。

齐小六口中的臭贼自然就是牛小臭了,除了他还能有谁。

拎着木棒子绕义庄外院转了大半圈,果不其然,臭贼正在后墙根一角摞砖头呢。

不由分说,上前就是一脚,接着抡棒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通乱砸。

牛小臭哈腰低头光顾着摞砖头了,没曾想屁股让人踹了一脚,这一脚力道十足,给他踹了个大趴虎。还没等站起身,棒子如雨点一般砸下来,打着这小子汪汪学狗叫,嘴里大喊大叫:“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别打了,打死我了……”

齐小六见他求饶,也就住手不打了。他手下留了情,毕竟原先自己跟这臭贼有些交情,再者要真把他打死,免不了吃官司,为了个臭贼而吃官司,不值。

“祖宗,可打死我了,我这还没等爬进去你就这么打我,真要等我进去了,你还不打死我。好么,至于的么,下这么重的手?哎呦,哎呦,我手都破皮了,哎呦……”牛小臭翻身坐起,瞪着齐小六气呼呼埋怨道。

他有气,齐小六更有气,手提大棒指着他鼻子尖怒问道:“臭贼!敢偷我大肘子,藏哪儿了,麻溜拿出来。拿出来,咱嘛事儿没有。不拿出来,我打到你拿出来为止!”

牛小臭一听这话,重重啐口唾沫:“呸!天下还有好人说理的地方么?我嘛时候偷你大肘子,你脏心烂肺烂眼边子,小爷要真偷了你肘子,早就没影了,还等着你来抓我啊?”

“没偷?你摞砖头干嘛?”

“没错!摞砖头就是想进院。可这不还没进去么,要真进去了,我还费劲巴力摞砖头干嘛?”牛小臭辩解。

这番辩解有道理,要真偷了肘子,早没影了,不能呆这儿让人来抓。

也该着这小子欠打,他在半路没能拦住齐小六,吃不到肉心里别扭,便没脸没皮追上来,见齐小六关了院门,他推了两下推不开,里面上了门闩。于是找来几块大青砖当垫脚,想要翻进去偷好吃的。这下可好,好吃的没吃着,棒子倒是吃了不少,这会子浑身疼,恨齐小六恨的后槽牙发酸。

齐小六听他这番话,自然也觉得有理。这会子他意识到自己错打了人,尽管这臭要饭的不算什么好人,但好歹也算个人。

齐小六马上变了个脸色,原本一片乌云,这会子云消雾散了,他朝牛小臭说道:“呦,照这么说,我打错你了?要这样的话,我真有点对不住你。得了,你也别怨我,这顿打就当你偷我小褂的惩罚吧。”

牛小臭可不干了,大声说道:“嘛玩意儿,合着我这顿打白挨了。不行,小爷没完,没完,就是没完!”

“没完?你想怎么地?”

“我让你打的浑身疼,八成受了内伤。我也知道你是穷鬼,没钱给我治病。咱哥们儿讲义气,这样得了,你把那猪头肉给我,再给我一瓶高粱曲子,我吃了肉喝了酒,内伤自然也就好了。这可不是我耍无赖,是你理应补偿给我的。”

得,这小子吃定齐小六了。

齐小六太了解眼前这个家伙了,这小子死猪不怕开水烫,专玩混不吝,你要不给他吃,他就跟块狗皮膏药赛的,朝你身上一贴,黏上就不下来。小六叹口气,自己时才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了他,的确是自己有错在先。好吧,他想吃就给他吃吧,自己还有俩小钱,待会再给师父买点也就是了。

“小子,咱有言在先,不是你家六爷欠你,是六爷我可怜你。看你馋得那副德行,多寒碜,多没出息?我都替你丢人。麻溜起来吧,别装孙子了。想吃肉,来吧,六爷赏你一口。”

嚯,小六摇起来了,很是有些阔爷的派头。

牛小臭一听这话,麻溜爬起来,嬉皮笑脸说道:“六爷,那咱爷们儿就走吧。”

“揍性!”齐小六骂一句,迈大步朝前走。

牛小臭呲着牙满脸是笑,跟条赖狗赛的紧紧狗随,生怕主子一会不给自己骨头啃。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义庄,这地方牛小臭以前常来,并不觉得晦气,也不觉得害怕。他这会子一心只想吃那油腻腻的猪头肉,别的嘛也不想。

齐小六领他到了小屋门前,没好气的说道:“就在桌上呢,自己吃吧,当心噎死。”

“嘿嘿,噎不死,噎不死,就怕不够。”牛小臭兴冲冲冲到屋里,朝桌上瞧一眼,接着扭回头朝着齐小六喊道:“我说,咱那肉呢?”

“肉,不就在桌子上。”小六说着话迈步进屋,朝桌上一瞧,大惊失色。

“肉呢,我的肉呢,我的猪头肉呢……”

这下可好,肘子把猪头肉给拐跑了,光剩高粱曲子守寡了。

俩人你看我,我看你,一脸茫然。牛小臭从齐小六慌张地眼神中看出,他绝不是拿自己找乐,绝不是明明没肉还让自己来吃,而是实实在在丢了东西。这可怪了,谁偷的?这小子心里不免有些害怕了。

这是嘛地界儿?义庄,停放死尸的地方,贼宁可穷死也不敢到这里面偷东西,不是贼还能是谁?牛小臭看着大屋摆放的十八口棺材,心里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赶紧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不要乱想。可不想乱想却越是乱想,天爷,可不敢想,光是想想就能把自己吓瘫。

“六儿,我肠子这会子有些拧得慌,要汆稀,今个儿兄弟我无福消受,您慢慢找着,我先走一步。哎呦呦,越说越来劲,不行了,到门上了……”

说完话,这小子撒腿就要跑。

想跑,嘿嘿,跑不成!

脑后的小辫儿让齐小六给拽住了。

“六儿,咱别闹了,我这实在憋不住了,要出来了,快让我走……”牛小臭死乞白赖要走。

“臭儿,别跟我来这套,你小子这招屎尿计我早就用过多少回了。想走,没这么容易。”齐小六死乞白赖不让他走。

一个要走,一个不让走,哥儿俩算是卯上了。

“臭儿,你不是一心想拜我师父为师么?现如今就是个好时机,你留下,跟兄弟我把这桩偷肉的案子破了,在我师父面前你也露个大脸,师父他老人家定然对你另眼相看。到时候我再替你美言几句,你这心愿不就成了?臭儿,哥们儿说得是这个理儿吧?“

齐小六满嘴好话,诓骗牛小臭留下来。

嘿,牛小臭不走了。胸脯一拔,脖子一梗,拿出那股子不服不忿二百五的劲头,回头朝齐小六说道:“那是啊,臭爷我怕过嘛?得了,不走了,留下陪你。让咱师父瞧瞧,他这二徒弟可不是虚的。”

得,没等拜师,他先自己给自己按了个二徒弟的头衔。

“啧,这就对了,师父就喜欢敞亮人。”齐小六笑着说。

“六儿,怎么查,从哪查起,你是大师兄,你说了算。”牛小臭撇着厚嘴唇子不服不忿道。

“嗯,好师弟。”齐小六心里乐,心说这傻小子上套了,“臭儿,这院里带活气的就咱两个,不能再有第三个。你也知道,贼不能到咱这儿来,八成是让野猫给顺走了,咱哥俩儿先在院里找找,找不到,咱就到院外找找,还找不到。”齐小六咽口唾沫,“那咱就只能把那些寿材打开找找了。

寿材就是棺材,也就名字好听点罢了。齐小六之所以最后翻棺材找,无非是他心底也有些发虚。尽管这些年邪乎事儿没少见,可他毕竟是个孩子,再者以往都有师父在身边,有师父的光辉笼罩,他自然不怕。现如今师父不在家,这会子天又快黑了,他多少还是有点犯憷。

牛小臭这会子反倒来了兴致,他遵循师兄安排,先到了厨房找一圈,又到了茅房找一圈,香臭两所都没有,围着老枣树转三圈,仰着脑袋看了又看,依旧嘛也没有。得了,出门找找吧。两人出了院,一个往东边找,一个往西边找,接着又往南边和北边找。找了半天,任嘛没有。

两人结伴往回走,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齐小六心里越发忐忑不安。

快到义庄之时,从一处胡同中闪出一人,小六一眼认出那是师父。

师父回来了,救星回来了,忙上前迎住师父。

“师父。”小六恭恭敬敬喊一声。

“师父。”小臭也恭恭敬敬喊一声。

马九爷一瞧是牛小臭,说声:“别瞎喊,我不是你师父。”他满心不喜欢这孩子,因此不许他喊。

牛小臭讨个没趣,心里有些别扭。这小子有股子倔脾气,下定决心要让马九爷收回这句话。

“六儿,不在家里呆着,跑外面干嘛?”马九爷问道。

“师父”小六言语有些踌躇,想要说话又没说出。

“这孩子,有嘛话就说,到底怎么了?”马九爷又问一句。

“是这么回事,您听我说……”没等齐小六开口,牛小臭把话全秃噜了。

听罢之后,马九爷眉头一皱,问小六:“他说得可是真的?”

“是真的,就这么回事。”小六说道。

“赶紧回去!”马九爷说罢,也不管两人,迈大步朝义庄奔去。

齐小六意识到,师父定然是猜到了什么,要不然不会脚步这么急,他赶忙快步追上。

师徒二人双双进院,牛小臭呼哧带喘跟了进去。小六先行进屋,准备把油灯点着。

就在他进屋之后,立即传出一声怪叫,接着就见他连滚带爬狼狈出屋。

“师父,了不得了。那个河漂子在咱炕上坐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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