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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让我爱你,不论朝夕 类型:小说推荐 作者:锦竹 角色:叶微贺迟远 小说推荐小说《让我爱你,不论朝夕》推荐大家一读,这本小说的作者是“锦竹”。超爽情节主要讲述的是:【1】叶微因的店正式开张了,完成了自己的梦想,她觉得人生特别美好。虽然她没得到Julien大师的亲传,但贺迟远的技术也非常高明,她学了个八九不离十。现在,店里的每个作品都是她满满的爱。她盼着客人能喜欢,可惜,开张了几天,来客寥寥无几。叶微因忍不住着急了,跟来接他回家的贺迟远面对面坐着,递给他一杯热咖啡后着急地抱怨:“怎么办?生意太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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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利坚念诗之王:第一次读这种口味的书,口感很好,就是更新极不稳定,现在作者另一本书完结了,希望更新能提上来。 轮回在三千世界:太特么毒了,套路文主角好得有开头被踩后升级复仇的主线,这货直接把事忘了,都到200W字了尼玛修炼到猪身上去了么1 年前上月完本了不知报仇了没 海王祭:海洋到陆地的征服之路 让我爱你,不论朝夕

爱上了爱情


  【1】

  叶微因的店正式开张了,完成了自己的梦想,她觉得人生特别美好。虽然她没得到Julien大师的亲传,但贺迟远的技术也非常高明,她学了个八九不离十。现在,店里的每个作品都是她满满的爱。

  她盼着客人能喜欢,可惜,开张了几天,来客寥寥无几。

  叶微因忍不住着急了,跟来接他回家的贺迟远面对面坐着,递给他一杯热咖啡后着急地抱怨:“怎么办?生意太差了。”

  “没事,本来开店就是让你玩的。”

  “才不要。我要生意兴隆!”

  贺迟远无奈地看她:“我爸是一味地把好东西给你,并没有看清合不合适。这店面是全市最高档的地方,酒店、餐厅都极为上档次。虽然你的西点算是比较高的消费食品,但你觉得跟那些地方放在一块儿,合适吗?”

  叶微因哭丧着脸:“难不成店关了重新再开一家?不要!”

  她委屈地朝贺迟远眨了眨眼睛,祈求他的帮忙。不知不觉中,叶微因对贺迟远有种无意识的依赖,认为他就是天,能为她撑起一片万里无云的天空。

  贺迟远想了想,把目光转到叶微因的脸上:“你为什么开甜品店?难道只是想满足自己做甜品的愿望?”

  “当然不是。”叶微因想了想,转而问贺迟远,“你先跟我说,你为什么爱吃甜品?”

  贺迟远淡定地说:“甜食的糖果等能影响人的血糖水平。甜食都含有一些‘兴奋物质’,能使肾上腺素迅速上升,导致人体内的能量大量释放,使人感到愉快。所以在情绪不佳的时候,吃些甜食是会感到幸福。”

  “对!”叶微因兴奋地说,“我开甜品店,是想给大家带来幸福!”

  “看来店必须得关了。”贺迟远一副处事不惊的样子。

  叶微因哑然:“为什么啊?”

  “你只能给我带来幸福,其他人不行。”贺迟远轻抬手臂,喝了一小口咖啡。

  叶微因哭笑不得,她决定使出自己的杀手锏——撒娇!她含情脉脉地用自己娇嫩白皙的手,握了握贺迟远宽厚的大手,声情并茂地说:“老公,你也知道我这人不能干,干什么都是拖后腿的份,只有甜品是我的拿手活,你忍心让你老婆一无是处地活着吗?”

  说完,她继续含情脉脉地凝望着贺迟远。

  贺迟远低垂着眼皮,瞅了瞅叶微因的手,用自己的手翻过来覆住叶微因的手,把玩地摸了几下,嘴角微扬:“你有没有觉得你的手越来越滑了?”

  “有!都是老公的功劳,天天督促我擦护手霜。老公给我选的护手霜好用得不得了。”叶微因改变政策,实施拍马屁战略。

  贺迟远摸着叶微因的手,忽然出了神,原本带笑的眼睛,忽然黯淡无光。

  叶微因见状,不敢出声了。她不知道贺迟远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收集护手霜吗?”

  “个人爱好。我支持你。”叶微因庄重地给贺迟远坚定的信念。

  贺迟远笑着,摸摸她的头发,声音略带暗哑:“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妈牵着我的手,不知道要带我去哪里。当时,我对我妈说:‘妈,你的手好滑,摸起来好舒服。’我妈告诉我说:‘女人的手就像女人的心,需要呵护。’因为她的特别呵护,所以手特别滑嫩。我记忆里最多的画面,就是妈妈坐在梳妆台上涂抹护手霜,然后拉着我的手问我:‘阿远,晚上吃什么?’或者是:‘阿远,妈妈做甜品给你吃,可好?’每次看见我妈的时候,我总能闻到茉莉花的芬芳。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闻的香气。后来我妈妈再也不用护手霜了,再也不擦茉莉花的香水,她的手越来越枯燥,也不爱牵着我的手带我去玩。她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阳台上发呆,一待就是一整天。她仿佛没了灵魂,行尸走肉般。我总是不安地叫她,每天都会呼唤她,但她再也没看我一眼,她的目光看得很远很远,却永远看不到近在咫尺的我。我看着她从一个爱美的健全女人,变成一个连说话都不会的邋遢女人。我不想记住这些糟糕的忘事。我只想记住以前的妈妈,会用心呵护自己的手,每天都会喷着茉莉花味的香水,会牵着我的手问我吃不吃甜品。我想留住这些美好的回忆,所以我在意护手霜,喜欢茉莉花香和甜品,我用这些东西去强化记忆里的美好。”

  叶微因看着贺迟远微笑地说着悲伤的回忆,心里五味杂陈。他将那些不经意的细节铭记于心,努力追随美好的记忆元素,他把它们强化,让它们把阴暗的记忆挤出去,不让自己停留在原来的悲伤里。

  这是贺迟远忘记伤痛的方式。

  叶微因捧着贺迟远的脸,嘟着嘴,亲了他两口:“以前觉得你这是一种病。现在我允许你放弃治疗。”

  贺迟远揉了揉叶微因的脑袋:“小气鬼,就亲我两下?”

  叶微因笑了笑,然后狠狠地吻了上去。一吻结束,叶微因气喘吁吁,但见贺迟远神情淡然的样子,她就觉得自己很丢脸。她顶着大红脸转移话题:“我都牺牲色相了,这回你能让我继续开店吧?”

  贺迟远笑道:“牺牲得不够彻底。”

  叶微因鼓起腮帮:“别得寸进尺!赶紧给我想办法,让我生意兴隆。”

  “店铺没什么优势,可以试试网络营销。”

  叶微因眼睛一亮,笑容满面地期待着贺迟远继续说下去。

  “现在网络平台很多,同城网、团购网都是客源的首选。至于网络推广,钱能解决一切。”

  叶微因点头如捣蒜,兴奋得又要亲贺迟远了。

  贺迟远撇开脑袋,躲避她的攻击,继续说道:“网络这一块,我帮你搞定,到时候再给我好处。”

  叶微因笑眯眯:“给你生个宝宝。”

  贺迟远回:“你越来越聪明了。”

  “我体谅你,怕你老来得子。”

  “……”

  贺迟远觉得,不能跟小孩子计较。

  

  【2】

  做生意的人,做事雷厉风行。第二天,叶微因就在各大网络平台里见到自己的甜品店信息了,并且很多人评论这家店的东西特别好吃,都是老顾客了……叶微因有点羞愧,她的店才开张几天,这些夸她的客人是从哪里来的?她立马想到了水军,不禁感慨,原来做生意还有这么多学问!叶微因不禁想向贺迟远拜师了。贺迟远的脑子动得真快,并且一针见血地下药,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药到病除?

  店里负责订单的姑娘小米忽然叫了起来,坐在她旁边的叶微因吓了一跳:“怎么了?”

  “好多订单,好多订单。”小米兴奋地数着订单,“起码有上百个了。”

  叶微因凑过去瞄了瞄:“真的耶!”

  “可是老板娘,店里的师傅就你和慧姐,做得完吗?”

  “做不完也得做。”叶微因满面春光地起身去了厨房,开始为自己的店忙碌了。

  以前想开甜品店,纯粹是一种兴趣爱好。如今才发现,生意兴隆固然好,但事事都要亲力亲为的话,一天24个小时实在是太少了。她已经连续三天加班到凌晨,一直在无止休地做甜品。要不是贺迟远每天晚上都来陪她,她肯定坚持不下去。

  生意兴隆的第四天,叶微因依旧在加班。贺迟远也如前三天一般,陪她一起做甜品。叶微因要和面,把手上的钻戒摘了,正好被贺迟远瞧见,贺迟远面带愠色地说:“不准摘。”

  “戴戒指和面不方便。”

  “反正不准摘。”贺迟远倔强地又把钻戒套回到叶微因的无名指上,并且一再强调,“以后无论什么情况,都不准摘掉戒指,知道吗?”

  “为什么?”叶微因问。

  贺迟远瞪了她一眼:“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准!”

  叶微因嘟囔一句他霸道,也就没反对了。当叶微因把芝士奶酪配好,放进冰箱后,她扭了扭自己的手关节,累得直喘口气。这个时候,贺迟远还在忙,他正在给蛋糕做造型,表情十分专注。

  叶微因看了下平板电脑里的订单,还有十几个没做,都是早上要来取货的。看来,两人还得忙上一两个小时。叶微因忍不住又打了几个哈欠,语气略带倦意地说:“老公,我去泡杯咖啡提神,你要吗?”

  “嗯,来一杯。”

  叶微因会意,走出厨房,去吧台煮咖啡。

  当贺迟远做完第五个蛋糕后,叶微因的咖啡还没送过来。似乎时间太久了一点?贺迟远放下工具,去吧台找叶微因。出来一看,叶微因已经趴在吧台上睡着了。贺迟远走上前,把挂在衣架上的大衣拿下来,轻轻披在叶微因身上,然后默默地回到厨房,把剩下的订单全部做完。

  叶微因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在公寓的大床上。她首先瞅了下钟,时针指向九点。她很自然地把目光移到平时贺迟远睡的那一侧。不仅床是空的,就连床单也没了温度。显然,他起得很早。

  叶微因直接掀开被子,光脚踩在地板上,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到沙发那儿,从包里摸出手机给贺迟远打了电话。

  “喂。”

  “老公,你去上班了?”

  “嗯。”

  叶微因忙问:“昨天我睡着了,蛋糕……”

  “你放心,蛋糕我已经做好了,已经放在了冷藏柜里。”

  吊在叶微因嗓子眼里的紧张,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她抿着嘴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娇羞地说:“老公,么么哒。”

  “晚上吧,我先开会了。拜拜。”电话那头的贺迟远十分平静地答着,然后果断地挂了叶微因的电话。

  叶微因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嘟着嘴,不高兴。

  而挂完电话的贺迟远,嘴角早已溢满了浓浓的笑意。

  

  【3】

  叶微因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当然,生意好也是有原因的。她的甜品大多是贺迟远教她的,而贺迟远师出Julien大师,说起来,她的甜品和Julien大师也算是一脉相承了。再者,叶微因选的都是顶级食材,为了口感加大成本,利润微乎其微。本来叶微因开这个店也没想过赚钱,只是现在这如洪流般的生意,让她有些招架不住了。

  一遇到困难,叶微因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贺迟远。

  贺迟远十分淡定地说出两个字,完美地解决了她的忧虑。

  “限量。”

  既然不是为了赚钱,就尽自己所能地做,主动权不在客人手上,而是在自己手里。这个方法既能满足叶微因做甜品的**,又能显示出她做的甜品的珍贵与畅销,无懈可击地解决了现在的问题。

  叶微因听到贺迟远的建议,高兴得又想亲贺迟远了。

  贺迟远给叶微因做了一套计划。几乎涵盖了甜品店日后所遇到的一切问题。首先一点,用人方面,牙齿一定要好,笑起来有亲和力,这是外形的重点。叶微因一直都知道贺迟远是外貌协会骨灰级代表。至于为什么和她在一起了,她觉得有必要夸赞一下自己的内涵。再者,材料方面。因为叶微因实行的不是盈利,所以贺迟远给叶微因定制的是即时材料。何为即时材料?就是当天买当天的材料。这样保证了材料的新鲜,甜品的美味,而且还解决了材料过多的善后问题。贺迟远还给叶微因列好了材料供应商的电话号码的表格,并且有批注——报上贺迟远的名字就好了。叶微因看到这里,嘴角忍不住一抽,放弃“仗势欺人”好吗?最后就是销售问题。叶微因现在面临的问题是供不应求。限量不仅能解决叶微因做不过来的痛苦,还能刺激消费者消费的热度。一个物品卖到断货买不到,就会引人遐想,对甜品的热情度猛烈上升,买甜品的积极性就大大增多。口碑问题无需担忧,产品的质量是保证,不是事儿。最后就是店内活动。凡是节日,每个店铺都该有,没有活动,就是耍大牌。贺迟远给叶微因定的活动涵盖面广,人群涉及多。有小孩有老人有白领。六一儿童节,店内有试吃活动且送玩具,这是吸引小孩子的必备。到了重阳节,叶微因带领店员去养老院,记得要带上跟拍人员记录,然后贴在店内的记事本里,供客人观看。其他节日可打折、买一送一。情人节有三宝,鲜花、戒指与甜品。甜品是爱情的象征,与心爱的人共享一份属于自己的甜品,是不是比爱情还要多一点?贺迟远给情人节定的活动就是DIY自制爱情甜品……

  贺迟远的这套计划,售前、售中、售后都有涉及,可谓是无懈可击。叶微因看完后,她知道这只是贺迟远的九牛一毛,但对她这种商业白痴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她不得不感慨,自己的老公,就算没有贺家,也是个了不起的人。

  贺迟远对甜品的限量主要还是网上。他希望叶微因的店不光是个摆设。网上限量后,叶微因的实体店倒是多了人气,以前空空如也的桌子不时会有人来小坐。他们大多很安静,吃吃蛋糕喝喝咖啡,宛如对待咖啡厅一样对待她的店。这正是叶微因想要的。

  所以,现在的叶微因,很满足。

  她有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店,以及非常幸福的家庭。人生的至高点,不过如此。

  满足是木桶里的水涨满了,但又要不时地加点水。长期不加水,桶里的水就会被蒸发,又会变成不满足。加水加得过猛,水会溢出来,干扰到别人,让人对你不满,甚至产生敌意。再或者木桶裂了,毁了自己。

  那天正逢贺迟远出差,平时被贺迟远接送惯了的叶微因没晃过神,又很晚打烊了。那时间大约晚上十点半,叶微因准备关门的时候,最后一位客人登门造访。

  来的是个金发碧眼的大美女,身形高挑,留着披肩大卷发,长相成熟妩媚。叶微因打量了她一下,直接用英语说:“对不起,我现在打烊了,不做生意了。”

  “你会说英语?太好了。”大美女双手合十,一副安心的模样,略带伦敦腔的口音:“拜托你,我非常饿,可这附近的餐厅全部打烊了。”

  叶微因这人其实挺心软的,人家做出可怜样,就觉得不得不帮了。她点点头:“你想吃什么?”

  “芒果起司!”

  芒果起司是Julien大师独创的甜品,这位美女不看菜单直接点了这份甜品,让叶微因有些吃惊。这位美女不可能知道她家的甜品师承Julien,难道说她以前吃过自己家的甜品?

  芒果起司做法简单也方便,十几分钟后叶微因便端到了客人的桌上。大美女一边吃一边点头,笑着说:“味道非常好。”

  “谢谢。”叶微因继续收拾了一下厨房,等大美女吃完了,她再关门回家。

  谁知这位美女有和她聊天的打算,居然端着盘子尾随其后,一副自来熟地问:“这里附近都是高级餐厅和酒店,你怎么想到把店开在这里?”

  这个问题很多顾客都向她问过,叶微因习以为常地回答:“我公公的店,这不为了省房租吗?”

  “哦?这样?”大美女微微一笑,也不知是不在意还是不相信。大美女也没深究,又问:“你结婚了?你老公呢?”

  “我老公出差了。”

  大美女扫了一眼她的无名指,豆大一样的钻戒,十分晃眼。大美女扯着嘴角说:“大半夜的,戴这么大的钻戒,小心遭抢劫了。”

  叶微因愣了一愣,胆小的她不禁缩了缩手:“也是。不过不能摘,我老公可小气了,会生气。”一想到当时贺迟远那张臭脸,跟个孩子似的跟她赌气,叶微因就想发笑。

  大美女也没说什么,只是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的钻戒瞧了好几眼后,又扯话题:“看起来你挺幸福的样子。你和你老公很相爱吧?”

  “唔……”叶微因想了想。她和贺迟远目前的状态,不吵架、他对她很好。就像当初结婚前对她的承诺那样,做一个尽善尽美的丈夫。是的,他做到了。叶微因笑了笑:“我老公对我很好。”

  “那你呢?你对你老公好吗?”

  叶微因愣了愣,细想了下:“那必须好啊。”仿佛对贺迟远好,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大美女没说话,若有所思地吃完芒果起司,把盘子放回到桌上,付完钱就离开了。

  叶微因收拾完,一边关店,一边给贺迟远打电话。贺迟远在法国出差,有时间差,此时法国时间还是下午。贺迟远接到叶微因的电话,忍不住念叨:“这么晚回家?路上小心点。”

  叶微因不以为然:“我在C市活这么多年,哪次出门不是安全的?放心吧。劫财劫色,我没一个符合的。”

  没想到叶微因对于自己的认知如此深刻,他忍住笑意,依旧严肃地说:“可你有个有财又有色的老公啊,万一他们拿你威胁我,怎么办?”

  叶微因很想唾弃他,很想问他,“谦虚”二字怎么写!虽然他确实是“财貌双全”。叶微因十分郑重地说:“我知道你会为了我倾家荡产和**的。”

  “不,你错了。”贺迟远残忍地纠正叶微因。

  “啊!你不爱我!”叶微因哭丧着脸,语气充满了娇嗔。

  “你现在才知道?”

  “……”叶微因怒火中烧,“夫妻缘分已尽,再见。”然后果断挂了电话,怒气冲到脚上了,速度极快地走路。

  走至人烟稀少的路口,忽然有人横在她面前,亮出刀子:“抢劫。”

  叶微因吓了一跳,尖叫一声,打算撒腿就跑。抢劫犯像拎小鸡一样,拎着她的后领,捂住她的嘴,凶神恶煞:“叫个屁啊,想活命的话,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叶微因吓得狂流眼泪,拼命地点头。破财消灾,破财消灾,没事!

  抢劫犯把叶微因丢在地上,直接抢过她的包,凶狠地瞪她:“身上有没有值钱的东西,自觉交出来,要不然我就搜身了。”

  “别,别,我找找……”叶微因浑身哆嗦地搜了搜自己身上的衣服,摸口袋的时候,意识到自己手指上有钻戒,心脏顿时停了好几拍。她试图在口袋里把钻戒挤兑下来,藏在衣服口袋里。奈何钻戒被贺迟远那杀千刀防止她再次脱掉,故意改小了一码,单手根本挤兑不下来。反而动静太大,引起抢劫犯的注意,狠狠地一把抓起她戴戒指的手。

  闪亮闪亮的戒指差点晃瞎了抢劫犯的眼。抢劫犯想摘下来。这下叶微因着急了,死命地往回拽自己的手,护在怀里,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反抗道:“这个不能给你。”

  “拿来。”抢劫犯朝她逼近。

  叶微因后退两步,猛摇头。

  “别逼我动粗。”抢劫犯失了耐心。

  叶微因拔腿就跑,抢劫犯尾随后面追。

  此时此刻,叶微因十分后悔平时太懒了,不爱运动,更恨自己的腿短!她眼睁睁地看着前面五百米处就是光明大道,人口聚集的地方,却在半截被抢劫犯抓住,推倒在地,抢她的戒指。

  叶微因不畏真刀,拼命反抗。两人死斗,幸而衣服穿得多,刀子只能划破衣服,暂且威胁不到生命。

  “抢劫啊!”叶微因大喊。

  抢劫犯狠狠扇了她一巴掌,叶微因感觉自己耳朵“嗡”了一声,脑子一片空白。随即就像发了疯一样,四肢舞动,朝抢劫犯又踢又咬。

  “咯吱”,当抢劫犯把她的手指掰脱臼的那刻,叶微因用另一只手抢过刀,朝他捅了过去。

  抢劫犯捂着肚子倒下了,叶微因的无名指像是被皮包住,连着手掌吊着,晃动得厉害。她蹲在地上,这才感觉到痛,大哭特哭。

  终于有路人路过,报了警。

  

  【4】

  叶微因被送到医院后还是一直哭,现在她特别想见到贺迟远然后求安慰,奈何贺迟远远在法国,怎么也不可能赶过来。因为知道贺迟远赶不回来,叶微因就没打电话给贺迟远了,直接打给了她妈。

  在叶微因等妈妈的时候,**过来了。**要对叶微因做笔录,叶微因一五一十地告诉**被抢的经过。**一边做笔录一边跟她开着玩笑:“你的运气很好,这个抢劫犯以前是个小偷,第一次抢劫难免紧张,所以你才能侥幸地脱险。要是平时遇到这种事,以你的身板,估计现在躺在手术室的就不是罪犯了。”

  其实叶微因也没想过自己能摁倒抢劫犯,她一直比较胆小,别说为了个婚戒跟歹徒拼命,就是让她跟歹徒对峙一下她都不敢啊。回想起刚刚的英勇表现,叶微因都觉得当时的自己太不可思议。

  不过,她之所以那么努力地想要护着婚戒,大概内心里是怕贺迟远不高兴吧。毕竟,贺迟远很在乎这只婚戒。

  叶微因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无名指,因为手指被抢劫犯掰脱臼了,婚戒已被取了下来。无名指上少了婚戒,叶微因隐隐觉得很不安,这种从未有过的情绪让她无措。

  正在叶微因发愣的时候,她妈妈冲过包围的人群,跑到叶微因的床边,担忧地骂道:“你是不是爱上医院了,三天两头往医院跑,我看你直接在医院打地铺得了。”语气凶巴巴,神情却十分明显地表现出关心。

  叶微因求助地看着**,希望**能帮她说下好话。她是她妈妈养大的,十分了解她妈妈的个性。她要是开口,准会遭第二次骂。借别人的口解释,她妈妈绝对会息事宁人,脾气瞬间降为零。

  **十分善解人意地帮叶微因解释:“这位女士,你稍微冷静点。你女儿是遇到抢劫了,有人想抢她的婚戒。但是你女儿的表现非常好,勇敢地跟抢劫犯反击,成功地打倒了抢劫犯,她现在只是受了点外伤。”

  叶微因听了**的陈述,心想完蛋了,她指定又要被骂了。

  果不其然,叶妈妈听后,一声怒吼:“哎呦,平时一点风吹草动你就抖三抖,小时候被欺负了连个屁都不敢放,绰号忍者神龟。你这乌龟胆子哪里借来的豹子胆居然敢跟人拼命?你不想活了啊!”

  叶微因缩着脑袋,唯唯诺诺地说:“他要抢我的婚戒啊。我这是爱的力量。”

  “啊呸!爱你妈个头!”

  “嗯,我爱我妈的头。妈,你要不要把头凑过来给我亲一亲?”叶微因继续缩着脑袋说着厚脸皮的话。

  “你!”叶妈妈被叶微因搞得没脾气了,叹了口气,“先不跟你瞎扯了,我得感谢个人,我这从来不到医院的人在骨科找了半圈也找不到你这个病房,是个帅小伙带我来的。”叶妈妈回头,从人群中拔出一人立在叶微因面前,笑脸盈盈地对那小伙说,“帅小伙,这就是我女儿。”叶妈妈又把头转向叶微因,见叶微因眼睛直露露地盯着帅小伙看,张着嘴几乎看痴了。叶妈妈立马不高兴了。虽然这帅小伙确实长得白净好看,毕竟自家女儿是结过婚的妇女了,而且刚才还和她信誓旦旦地说“爱的力量”,这一眼就移情别恋了。

  “微因!替妈妈向帅小伙道谢!发什么愣。”

  叶微因抿了抿唇,神情尴尬地说:“谢谢。”

  她打算装作不认识的。

  谁知站在她床边的林暮年朝她莞尔一笑,笑容极淡:“真巧,我来医院复诊,帮助阿姨找女儿,没想到阿姨的女儿会是你。”林暮年的声线还是那么迷人,低沉温润。如若拿林暮年和贺迟远的声音比较,林暮年是干净明朗的温温暖阳,贺迟远则是高深莫测的无底黑洞。

  叶妈妈惊奇地问:“你们认识?”

  “啊,嗯。”叶微因神情不自然地敷衍应付。

  这时**插上一句:“我先走了。案子有进展再联系你们。”

  送别**,叶妈妈热情地问林暮年:“你是微因的朋友?”

  林暮年说:“大学同学。只是不知道微因还记得我吗?”林暮年把目光看向了叶微因。

  叶微因一接受目光,就感觉自己浑身触了电一般,心越发虚了,她干笑道:“哪能忘记你啊。”

  林暮年笑了笑。

  叶妈妈是聪明人,见两孩子神情都不自然,便知内有乾坤了。她也不便八卦,随便找个借口离开,把空间留给两人。叶妈妈说:“我去给你买点吃的。你们俩先聊。”

  叶妈妈离开后,林暮年直接坐到叶微因的床边,盯着她受伤的无名指发呆。

  “刚才你一直站在后面?”叶微因先问。

  “嗯。”林暮年点点头。

  那么她和她妈妈的对话,他都听清楚了。她也不用说过多的话了。叶微因说:“我结婚好几个月了。你呢?有女朋友了吗?或者,老婆?”

  林暮年看着她:“如你所说,我这种人或许不适合有对象。”

  叶微因怔了怔,神情略带伤悲:“哪里。其实你人非常好,是我太自私。”

  林暮年的品行,她是看在眼里的。他信基督,奉行上帝,仁慈宽容是他的座右铭。或许是他太善良太仁慈了,她这种人承受不起。

  林暮年没接话,又问她:“你老公呢?”

  “他出差了。”不知怎么的,叶微因不想提贺迟远。她试图换个话题,目光不定地看看四周,这才发现林暮年的手掌有纱布包着。她忍不住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林暮年顺着叶微因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在非洲拍候鸟的时候,手指被岩石砸伤了。”

  叶微因知道林暮年有摄影的爱好。但去非洲拍片不是她的爱好吗?难道爱好也能传染?不过她的记忆里,林暮年对哺乳动物较为感兴趣,要拍也是哺乳动物,怎么会选择鸟禽类?叶微因把自己的不解提了出来:“你怎么会去拍候鸟?我记得你比较喜欢哺乳动物。”

  林暮年说:“你有听过《候鸟》这首歌吗?我总觉得……”他顿了顿,“这首歌很好听,仿佛唱出了自己的心声。”

  叶微因平时不怎么听歌,所以不知道这首歌唱了什么。她神情茫然地点头,算是应付林暮年了。她又问:“候鸟是什么鸟?”

  “候鸟是随季节不同周期性进行迁徙的鸟类。在听这首歌之前,我原以为这种鸟类永远没有港湾,它们会随时迁徙,心无定所。后来去了非洲,有位专门研究候鸟的朋友告诉我,候鸟中有一种鸟,叫作留鸟,终身留守在一个地方。无论什么样的季节、无论怎样的环境,它永远在那儿。”

  叶微因认真地看他。

  “我喜欢上了这种鸟。”林暮年说。

  “这叫物以类聚?”叶微因反问。

  “嗯?”

  “你觉得自己像候鸟?”

  林暮年笑道:“不,我觉得我像留鸟。守着一个港湾,画地为牢,终身监禁。”

  叶微因愣了愣。她不知道怎么评价,因为她完全不熟悉候鸟。但从它因季节周期的不同随时迁徙,她感觉确实不符合林暮年。林暮年大概是那种随遇而安,就算有火山爆发,他还会泰然处之的人。或许如他所言,像留鸟一样,不管季节如何,自己活自己的?

  这是叶微因的理解。

  “对了,你有候鸟的照片吗?让我瞧瞧。”叶微因在尽量找话题。果然应着那么一句话,分手了,最好连朋友都不要做。她试图改变这个说法,但她发现,竟然那么难。害怕触及礁区沉船,小心翼翼得让她疲惫。

  林暮年说:“放在家里了。下次给你。”

  下次?什么时候?

  很快林暮年就给了她答案。林暮年拿出自己的手机,递给她:“留个手机号发彩信给你。”

  叶微因说:“真老土,现在还有谁用彩信啊。微信吧。”

  林暮年很迷茫。

  叶微因叹息,接过他的手机,帮他下载了微信,然后用他的QQ作为账号登录,密码她照旧输了他原先的密码。

  顺利登录,他没有换密码。

  叶微因稍稍愣了下,把手机还给林暮年:“账号就是你的QQ号。密码也是你QQ号的登录密码。”

  “你还记得我的QQ和密码啊?”林暮年收回手机,表情依旧很淡。

  叶微因白了他一眼:“能忘记吗?堂堂大学生居然没QQ号?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呢。你嫌弃QQ号太长难记,就给你买这个QQ靓号,还是照着你的生日选的。要知道买它花了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害得我在你那儿蹭吃蹭喝,还遭你嫌弃。你说我能忘记吗?”

  林暮年看着叶微因抱怨的样子,眼睛又闪又柔,紧接着又黯淡了下来,他轻笑:“要不,我还钱给你?”

  “得了。下次请我吃顿饭就好了。”叶微因只是随口说说,也没指望真能吃这一餐。谁知林暮年却说:“嗯。等你我的手好了,一起吃个饭庆祝一下。”

  叶微因愣了下,总觉得这样做是不是藕断丝连?怎么有种背叛贺迟远的感觉?她故意说道:“可以带我老公吗?”

  林暮年抿了抿唇,有些不自然地说:“可以。”

  其实叶微因也就说说。真要去吃这餐饭,她不会带贺迟远的,也不敢带贺迟远。她觉得贺迟远会吃醋。她一想到贺迟远吃醋的表情,脸憋得着通红,朝她怒目圆瞪的同时,出口伤人地朝她冷嘲热讽。很奇怪,一想到这样的贺迟远,她就想亲一亲。

  老公出差才不过三四天,她就怀念了。这该如何是好?

  林暮年看了下手机,忽然站起来:“时间不早了,我待会儿有个买主要买我的画,快到约定时间了。我先走了。”

  “哦。好的。”叶微因识相地点点头。

  林暮年低垂着头,静静地看了她几秒,嘴角终露出一抹淡笑:“再见。”

  “嗯。”

  叶微因默默地看着林暮年渐行渐远的背影,仿佛回到分手的那天,她等他回头。如果那一天,林暮年回头了,那么他们的孩子都可以出来打酱油了。可是那一天,他没有回头。

  这一次,他依旧没有回头。叶微因没有像那次那样,像一只受伤的小鹿,捂着脸痛哭。她只是觉得眼酸眼胀。她所遗憾的,或许不是和林暮年没有好的结局,而是她的付出,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回报。

  她是个十分斤斤计较的人。她希望她的每一次付出,都能得到她想要的回报。如若没有,她会选择不付出,然后不断后退。她是自私,她是胆小,但她觉得自己没做错。她只是希望自己幸福。如此而已。

  

  【5】

  贺迟远当天晚上赶了回来。他到医院的时候,叶微因正在吃拉面,拉面放了辣椒,平时不怎么吃辣的她鼻涕横流。她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贺迟远推门进来。两人相视而对的定格画面,正是叶微因手持筷子往嘴里送拉面的情景。

  贺迟远说:“看起来不严重?”

  叶微因淡定地放下筷子,借着辣椒给的鼻涕,猛地一吸,装着委屈倔强的语气说:“嗯,不严重!”

  贺迟远走过来,伸手要看看她的左手无名指,叶微因甩手负气说:“不严重。”

  其实是真的不严重,本来连住院的必要都没有。但是叶微因就想在病床上等贺迟远回来,就想他紧张,就想他关心自己。

  贺迟远依旧伸手托起她的手掌,仔细地问道:“以后别那么晚回家了,我给你派个司机吧?再说了,抢劫犯求财不求命,你直接给他就是了,干什么这么拼命?平时见你胆小如鼠,这会儿就充当女汉子了?”

  叶微因一听,心里可不爽了。她委屈地扁着嘴:“那抢劫犯抢我的婚戒,我把婚戒摘下来你都凶我,我要是把婚戒丢了,你肯定就不要我了。呜呜。”叶微因越说越委屈,索性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贺迟远愣了一愣。他并不知道事情的起因是什么,只知道叶微因遭到抢劫了,被送进了医院。他急急忙忙地放下公事赶回来,见叶微因在悠闲地吃拉面,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庆幸她没事。他对叶微因的感情,不知道是莫名的冲动,还是命中注定的恋慕。

  贺迟远轻轻抚摸她的手,低垂的眼睫毛微微颤动,语气略带沙哑:“微因。”

  她看不见他的目光:“嗯?”

  “我会爱护你的手,让你的手永远像十八岁一样,年轻而又美丽。”

  叶微因嘴角抽了抽,觉得贺迟远的表述方式非常奇葩:“就爱我的手?”

  “嗯。”贺迟远对此有着根深蒂固的认知,女人的手代表女人的心。

  叶微因听后,“哦”了一声,语气颇为撒娇:“我现在手受伤了,甜品店就交给你了。”

  “我没时间。”

  “你不爱护我的手了。”叶微因委屈地抬起自己受伤的手指。

  贺迟远很是无奈:“交给糕点师就好了。我会列个菜单,交给他们。”

  叶微因没反对。她做过贺迟远的秘书,知道贺迟远在交接贺荣光的事业,很多事情必须亲力亲为。她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不再任性要求什么,她最后嘟着嘴:“我要亲亲。”

  贺迟远无奈,把脸凑了过去。叶微因立刻把手臂圈在他的脖子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真的好想亲近贺迟远……

  

  叶微因手指受伤,甜品店暂且被她搁置了,不过她非常放心,因为有贺迟远帮忙接手照看。有时候叶微因觉得贺迟远就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当初明明说自己没时间,但知道她宝贝这家店,还是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照看。以前因为她太忙,甜品材料都是由店员采购的。这一次,叶微因自己去提货,居然知道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贺迟远计划书上的那句“报上贺迟远的名字就行”并不是一句空话。那些卖材料的店虽然都是小本生意,但也会遇见资金问题。贺迟远自己在外开了公司,就是专门为想投资做生意却没本钱的人提供贷款,帮他们实现愿望,但利息跟银行差不多。他赚钱的方式很简单,跟他认为可靠的人提供资金,然后一起合作成为股东,生意做起来之后他就可以拿到分红。在这些材料店主眼里,贺迟远是救世主,为他们创造美好明天的发着光芒的圣母玛利亚!

  叶微因知道了贺迟远这个小秘密,心里很满足。她知道,贺迟远是最棒的。

  她也不是贪图安逸的人,虽然不用去店铺忙碌了,她还想继续学习。于是,她天天窝在电脑旁,看各种食谱强化自己。努力搜寻了好几天,叶微因发现电脑里的那些食谱已经不能满足她了,她知道自己需要扩大视野了。

  叶微因决定去市场考察一番,实地了解别人的优点和长处。

  C市本身就是一线城市,美食就像人才一样,汇聚于此。美食又继续像人才一样,只有出类拔萃,才会被人争相抢夺。叶微因这人死心眼,以前她认准了Julien大师,所以她眼里没有其他甜品。对于C市的美食,叶微因其实很陌生。当她花心思去研究时,她才发现以前的目光太短浅了。

  有时候,死认一件事一个人,或许不是好事,会错过更多美好的风景。

  她叫贺迟远帮她列个表,选出C市有名的甜品,她要吃个遍。这点小事,贺迟远一个小时后就传真给她了。叶微因收到列表,心里那个满足,忍不住又对贺迟远:“老公,我又想亲你了。”

  “好色之徒。”贺迟远如此评价叶微因。

  叶微因嘿嘿笑着:“这是爱你的表现。”

  “不够深刻。”

  “……”

  太聪明的人,真是不好应付。

  叶微因照着贺迟远列的表一个个吃下来的,当她准备去吃第七样甜品的时候,她愣住了。

  列的表上写着——B大阿林面馆的打蛋冰淇淋班戟。

  这个班戟她吃了不下上百次了。阿林面馆的打蛋冰淇淋班戟是和牛肉面作为套餐出售的。叶微因太爱吃那里的牛肉面,忽略了作为配餐的班戟,所以她的脑海里并没有对班戟形成“美味”二字。

  此时此刻,她没有回忆班戟的味道,而是突然很想吃牛肉面了。那个她快抛之脑后的美味牛肉面。

  她打的去了B大阿林面馆。

  去的时候还算早,下午两点多,算不上中饭和晚饭时间,所以面馆里人很少。叶微因一进面馆,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去寻以前一直坐的位置。偌大的厅里只有一位客人,可这位客人偏偏好死不活地坐在她想坐的位置上。

  叶微因上前去拍了拍那位客人,想让他让座。那位客人回头,叶微因愣了,这个人不是别人,那么凑巧,竟是林暮年。

  林暮年惊讶地看着叶微因:“你……你怎么来这里了?”

  叶微因有些尴尬地说:“想吃这里的牛肉面,所以来了。”

  林暮年笑了笑。叶微因古怪地看着他:“我记得你对这里的牛肉面没有执着的偏爱啊,你怎么在这里?”

  林暮年的脸上立即露出尴尬的神色。他不自然地说:“路过,肚子饿了,就顺便进来吃碗面。”

  “哦。”叶微因也没细想,直接坐在他的对面,招手叫了老板娘下碗牛肉面。

  林暮年问:“手指怎么样了?”

  “比上次好点。”叶微因看着林暮年依旧缠着纱布的手,“你的手呢?”

  “康复得差不多了。上次最后一次复诊的时候,想顺便看看你,发现你出院了。”

  叶微因没好意思说,贺迟远去了医院后,她对他撒了撒娇,让贺迟远心疼了一番,住院的目的已经达到,她也就出院了。她赶忙岔开话题:“对了,你上次不是说给我看你的候鸟吗?我一直没收到微信。”

  林暮年眼神躲闪地说:“忘记了。”

  叶微因白了他一眼:“你就是对我不上心。”好像习惯了抱怨,当她说完后,叶微因觉得自己说这话不合理,又补充一句,“那个记得下次发给我,别又忘记了。”

  “嗯。”

  两人平静地看着窗外阳光明媚的宽阔街道。春天的阳光总让人有种暖彻心扉的感觉。叶微因眯着眼,享受阳光迎面照射的温暖:“这里跟五年前没有一点变化啊。那时候刚上大一,老拉着欣桐来这里吃牛肉面,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在这里可以遇见你。那时候,你好像就坐在我们这个位子上一个人吃牛肉面。一个星期固定二三四在这里。”

  林暮年笑了笑,什么也不说。

  “那时候我们都在一个广播社了,你应该都认识我了,我还跟你表白了,为什么你每次见到我都装作不认识我?接近你真难啊!你跟宋子墨一个德行。”叶微因回忆自己倒追林暮年的场景,唏嘘不已。

  林暮年说:“你知道宋子墨当初选择和李欣桐在一起,并不是因为喜欢而在一起吗?”

  “废话,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是李欣桐的闺蜜!”

  “所以,你就认为我和你在一起,也不是因为喜欢,对吗?”林暮年定定地看着她。

  叶微因不置可否,用沉默表示出默认。

  “我不是宋子墨,微因。”林暮年叹息道。

  叶微因古怪地看着神情略显落寞的林暮年:“你想说明什么?”

  林暮年笑而不语。

  这时,老板娘端着托盘走了过来,把两碗牛肉面和班戟摆在叶微因和林暮年的面前,替林暮年回答:“你这还没听明白?当初和你在一起,是因为喜欢你才和你在一起。笨死了。”

  老板娘再看了看林暮年,摇摇头离开了。老板娘是看着这对小情侣发展的。那时候林暮年来这里吃面并不勤,是自从叶微因来这里吃面后,才开始勤来。老板娘知道,林暮年来这里,是为叶微因来的。次数多了,老板娘心里其实也在暗暗着急,直到有一天,他们手牵手进面馆,老板娘才觉得这是正常的结果。一晃眼五年过去了,什么都是原来的模样,独独她觉得最该有的模样已是昨日黄花。

  叶微因听了老板娘的话,愣了好一会儿,随即笑着否认:“我觉得老板娘特别会联想,哈哈。”

  林暮年没有附和着笑,淡淡地说:“我喜欢你,才和你在一起的。”

  叶微因彻底愣住。难怪她这么惊讶,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或许是骨子里的自卑,她觉得像李欣桐那样漂亮的美女,宋子墨都不喜欢,与宋子墨一样优秀的林暮年怎么会喜欢她这样样貌平凡个子矮小的女生?

  叶微因感觉自己要窒息了。好像被沉重的锤子狠狠地砸中自己的心脏。她用颤抖的语气说:“可你表现得并没有很喜欢我。你就像对待别人一样对我温柔,对我好。我感觉不到自己的特别。”

  “对不起,是我不懂得经营这份感情。所以,你离开我,我不怪你。”林暮年低着头,说着苦涩的话。

  叶微因也没说话,闷头吃着最爱吃的牛肉面。有一双夹着大块牛肉的筷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然后把牛肉放在她的碗里。再然后一块又一块的牛肉进入她的碗里。叶微因抬起头,看着对面林暮年的碗里只有面,一块牛肉都没有了。

  林暮年什么都没说,低着头吃碗里的面。

  很自然的动作,这已是一种习惯。曾经多少的岁月里重复着这一系列的动作?她从没有要求过林暮年把他碗里的牛肉给她吃。林暮年只是知道,她喜欢吃这里的牛肉。叶微因忽然问林暮年:“要是宋子墨喜欢吃这里的牛肉,你会把你自己碗里的牛肉给他吃吗?”

  “我会害他不吃的。宋子墨只愿意吃李欣桐的口水。”

  这不是重点!叶微因深吸一口气:“那随便谁,你会把自己碗里的牛肉给他吃吗?”

  “如果他要求的话,我会。没要求,我觉得没必要吧。”林暮年思考两秒后回答叶微因。

  “那我也没要求你,你干吗往我碗里放牛肉?”

  “因为你喜欢吃。”

  “别人也喜欢吃啊,你干吗不自觉给他们?”

  “……”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叶微因这才发现,她太急于知道答案,反而给自己挖了个坑。叶微因把头低得更低了,大口嚼着牛肉块,好像牛肉跟她有什么仇,咬得特别重。

  正在她发泄的时候,林暮年说:“微因,你还喜欢我吗?”

  叶微因停止了咀嚼动作,僵硬地看了林暮年一眼。林暮年却一丝不苟地盯着她,好似这样,就能等到答案。

  “我结婚了。”叶微因说。

  “我只问,你还喜欢我吗?”

  叶微因抿了抿嘴,心一下子乱了起来。在她的潜意识里她该大声说,她还喜欢他。林暮年是她第一个喜欢的男生,恋爱三载,怎会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但是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她的脑海里会蹦出贺迟远。那个很迷人的男人,总会温柔地执起她的手,帮她细细地抹护手霜,然后很满足地摸着她的手,如此呵护她。

  林暮年见叶微因不回答,神情落寞又沮丧:“我知道了。”

  叶微因还是在沉默。

  “我现在不画画了。”林暮年忽然转移话题。叶微因知道,林暮年是在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叶微因顺着话题问:“怎么不画了?画画不是你的爱好吗?”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从来不画人物不拍人物。如果有一天,我画了人物,我就封笔了。”

  “嗯,你说人物是个鲜活体,该在当下。一瞬间的定格就像停留在过去,过去不该被停留。”叶微因说完这句话,忽然有些想笑。林暮年的话,她都记得,而且记得那么牢。

  林暮年笑了笑,喃喃自语:“是啊,过去不该被停留。”

  叶微因继续吃面。

  “微因,我送你一幅画吧。过些天,我要回法国了。算是我送给你的结婚礼物。”

  叶微因低着头,应着:“嗯。”早在读大学的时候,林暮年的一幅画就卖出过一万元。这个红包其实挺大的。林暮年算是她的朋友,收朋友的红包不过分。

  两人吃完面后,起身离开面馆。老板娘看着两人离得太远的背影,惋惜地摇摇头。

  到底是辜负了旧时光的美好。

  林暮年有开车,只是叶微因瞧着林暮年的宾利车颇为眼熟,连车牌号都有点眼熟。叶微因知道贺迟远有四辆车。他平时只开他的迈巴赫,其他三辆车放在老宅车库里生灰。她偶尔有事要用车,会去车库里选辆车开。三辆车都开过,内室环境多少有些印象。

  眼前林暮年开的这辆车,内室环境和她脑海的那辆宾利颇为相似,更凑巧的是,挂件与香薰也一模一样。佛珠与茉莉花的香薰。叶微因忍不住问:“这车你哪来的?”

  “我帮我朋友出来跑腿,所以借车给我开。怎么了?”林暮年瞧见叶微因苦思冥想的样子,不禁关心地问了一句。

  叶微因心想,或许世上就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呢?或许是自己记忆错误了?虽然她在不断否定自己,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朋友是谁?”

  “Clara。”

  叶微因皱眉,Clara是谁?她不认识。她知道,贺迟远的英文名是leroy。

  林暮年说:“Clara算是和我青梅竹马吧。我爸是早一批移民到法国的华侨。Clara的爸爸是法国贵族,对我爸爸很照顾,帮了我爸爸很多,让他在法国站稳了脚。两家人关系很好,所以我和Clara关系也不错。”

  叶微因眯了眯眼:“你俩有发展的机会。”

  林暮年笑道:“我们各自心有所属。”

  叶微因不想继续再问下去了,反正她不认识Clara,以后林暮年又要回去了,可能再也没交集,问多了反而事情也就多了,所以保持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6】

  叶微因的打算是去林暮年那里拿到画再回家。华灯初上,大都市的夜被灯光照得通亮。车水马龙的街道像会发光的河流,川流不息。

  车上很寂静。叶微因把头靠在背椅上,目光一直看着车窗外,目光涣散,也不知出神到哪里去了。林暮年在开车,一直没说话,也不知是不想说话还是不敢说话。

  忽然,林暮年咳嗽了起来,而且越咳越厉害。有那么一阵,叶微因以为林暮年会把肺咳出来。

  叶微因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怎么了?”

  林暮年朝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紧张:“喉咙痒,喝点急支糖浆就好了。”

  “急支糖浆在哪里?”

  林暮年指了指她脚边的柜子。叶微因打开折叠小柜,拿出急支糖浆,打开瓶盖想让他直接喝。正准备递给林暮年的时候,她才记得,急支糖浆浓度很高,要掺水喝。她又翻了翻柜子,发现里面没有矿泉水。

  叶微因说:“找个地方买水吧。”

  林暮年问:“你渴了?”

  叶微因答:“不是,买给你喝。以后你要随身带个茶杯,多喝水。”

  林暮年勉强笑了笑:“微因,你还是这么会照顾我。”大学的那段时光,少不了发烧感冒。叶微因虽然身板小,但体内住着一个汉子。林暮年发烧躺在寝室里,叶微因可以沿着柱子爬到三楼男寝去照顾他。林暮年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打篮球扭伤了脚,那一段残废的时光,叶微因是亲力亲为地照顾。对待他,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觉得那是最幸福的时候,更甚至故意装作脚没有好,享受叶微因对他的好。如今想想,那个时候叶微因该很累吧?正逢期末考,他耽误了她的学习,虽然她最后没挂,但想必是牺牲了大量的睡眠时间。

  一想到叶微因已经不是他的了,就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活生生地拧干,绞痛而又无力。

  “你要到哪里买水?”叶微因看着林暮年东拐西拐,有点摸不到头脑。

  “便利店。”

  “你似乎认准了一个便利店。”叶微因抖了抖嘴皮。现在车子明显是有目的地行驶,不像是无头苍蝇的行驶。她刚才都看到好几家便利店了,都被林暮年给忽视了。

  林暮年说:“我只知道一个便利店。”

  叶微因真的对林暮年彻底无语了,知道一个便利店就非要认准那个便利店吗?买水哪个便利店都行啊,死脑筋,难怪露露学姐叫他“木头”,真是太顽固了,一点不懂变通。

  也不知拐了几条街道,叶微因才看到林暮年说的那家便利店。只是个普通的24小时营业的连锁便利店,叶微因在路上遇见过不下四家。她很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对林暮年说:“我下去买,你稍等。”

  “有零钱吗?”

  叶微因随口应了一句,下了车直奔便利店。

  她一进便利店,就直接去找矿泉水。叶微因其实有选择恐惧症,如果面前摆一种矿泉水,她会毫不犹豫拿走付账走人。但是如果面前摆上几种差不多的矿泉水,她就不知道选哪瓶了,会花点时间瞧瞧。

  平时叶微因是喝农夫山泉,当她看见昆仑山时,忍不住拿起来端详了一下。身后忽然有人说:“这水比农夫山泉要甜,很不错。”

  叶微因吓了一跳,猛回头,见一名高挑的金发碧眼的外国姑娘。

  叶微因认得,是遭抢劫的那天,很晚来她店里买甜品充饥的那位大美女。叶微因笑道:“好巧,你怎么在这里?”

  “我路过买水。”大美女拿起昆仑山,护在怀里,客气地问叶微因,“你呢?”

  “好巧,一样。”

  大美女扫了一眼叶微因手里的昆仑山:“买这个?”

  叶微因想了想:“好啊。”

  两人一起去收银台付账。叶微因想摸零钱,却十分尴尬地找不到所谓的零钱,只有红票子。本来叶微因想让收银员找零钱,大美女却按住她抽钱的动作:“我帮你付吧。”说着,她从收银台的架子上选了一盒安全套,一起丢给收银员,让收银员找零。

  叶微因瞧着那盒安全套十分别扭,果然是外国女人比较开放,买安全套都可以这么自然。

  大美女见叶微因盯着安全套看,不禁笑问:“你也用这牌子?”

  叶微因的脸一下子烧红了,糯糯地说:“不是不是。”

  “这牌子挺好用,可以和你老公试试。”

  叶微因觉得自己的脸快滴出血了,她尴尬地问:“你和你老公常常用这个牌子?”

  “我和男朋友常常用。”

  “哦。”叶微因无话可说。她思想挺保守的,对于婚前就把自己交出去这种事,她想都没想过。

  结完账后,大美女便比叶微因先一步离开。叶微因本想尾随其后,前面的大美女忽然加快脚步,朝一辆车狂奔而去,然后打开副驾驶位坐了进去。

  叶微因看着那辆车出了神。这辆车她再熟悉不过了,是贺迟远的车。贺迟远的车牌号是四个零,那个时候叶微因还吐槽他有钱没地方花,注重这种小细节,土豪的花钱方式,土得掉渣。此时此刻,叶微因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她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看着车子从她视线里消失。

  车子会开去哪里?大美女的家里?大酒店?那一盒安全套在她脑子里不断闪现……她拿起手机给贺迟远打了个电话。

  “喂?”贺迟远接她手机的速度从未慢过。

  叶微因尽量稳定情绪:“你在哪里?”

  “在应酬。怎么了?”

  叶微因心里一痛,是和女人的应酬吧?她忍住不发作,控制自己要爆发的愤怒:“那你忙吧,晚上回来吗?”

  “我哪天在外面过过夜?”电话里的贺迟远似乎心情不错,对她极为温柔。

  “哦,那你忙吧,我挂了。”叶微因没等贺迟远说什么,就直接挂了电话。挂完电话的下一秒,她的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了,比水库开闸来得还要凶猛一些。

  结婚之前,她就知道贺迟远是什么样的男人。但她以为,他其实还是很有家庭责任感的,两个人结婚以后,只要好好经营,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她的爱情很简单,不求自己的男人多有钱,只求自己的男人无论身和心都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刚刚看到的那一幕,让她难过得不能自已。她是个有感情洁癖的人,无法忍受自己的丈夫在外面花天酒地。

  她擦干眼泪,回到林暮年的车里,把水递给他。林暮年见她的眼睛红红的,忍不住关心问道:“怎么哭了?”

  不关心还好,这关心的一问,让叶微因的泪腺又开闸了,泪珠子一粒一粒地往下掉。

  林暮年见状,伸手擦她的湿漉漉的脸颊:“到底怎么了?买个水,怎么哭成这样?”

  叶微因抬着泪眼问林暮年:“你会因为什么原因和一个女人发生关系?”

  林暮年愣了一愣,十分震惊,像是受到天大的冤枉:“我一直洁身自好,目前从未有过。”

  叶微因被林暮年那木愣愣的傻样,弄得哭笑不得了。她抿了抿唇,问出了当初困惑她很久的问题:“我们谈恋爱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提那方面的要求?”

  林暮年又震惊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一向保守的叶微因会问这种开放的问题。林暮年如实回答:“我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

  “这个我很早就知道了。以前难得的星期天,你都不会陪我,总会去做礼拜。但是,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虔诚的基督教徒婚前禁止发生关系。”

  叶微因一时哑口无言,转过头又恨恨地想,贺迟远为什么不去信基督教!如果他也有这种信仰,那么贺迟远就是她一个人的了。她脑子一转,又觉得不对……她和贺迟远结婚的原因,就是因为意外有了身孕,如果他有这个信仰,贺迟远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妥协地跟她结婚了。

  如此矛盾的想法,让叶微因又痛哭起来。她到底怎么了?她怎么这么在乎贺迟远?她不该,她太不该了。她可以控制自己不去联系林暮年,却不能控制自己在乎贺迟远。想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让自己难过,却被贺迟远左右了所有的心情。

  “微因。”林暮年见叶微因流泪的速度越来越快,止也止不住,他变得慌手慌脚,想在车里找纸巾,却意外翻到一本驾照。而这本驾照的主人正是叶微因。

  “你的驾照?”林暮年满脸疑惑,叶微因的驾照怎么掉到驾驶位上的杂物柜里?从叶微因上车到现在,他可没见她动过这个柜子。

  叶微因接过这本驾照,心中五味杂陈。现在她可以确定,这辆车是贺迟远的了。她每次开车都会带驾照,想必是上次放车入库的时候,忘记把驾照取出来。贺迟远会借车给Clara,他们的关系肯定不一般。Clara是外国姑娘,会不会是刚才那个大美女?叶微因问林暮年:“你有Clara的照片吗?”

  “我干吗随身携带Clara的照片?”

  “……”

  “不过,家里有。”

  正好叶微因要随林暮年一起回家。虽然已近到案板上的事实,叶微因还想垂死挣扎一次,这两个人是不是同一个人?如果是同一个人,这个女人和贺迟远的关系就绝对不简单了。

  林暮年把车开到皇冠苑。皇冠苑是别墅区,里面的建筑都是别墅,一家占的面积据说都是上千平米。叶微因之所以知道,是在和贺迟远结婚之前,贺荣光跟她提过,在皇冠苑里买一栋别墅作为结婚礼物送给她。她倒无所谓,住哪里她都愿意。是贺迟远驳了贺荣光。叶微因那时候不明白,后来知道这对父子的事情,就明白了其实不是贺迟远口头上说的住习惯了公寓,而是就不想领贺荣光的情。说简单点,就是闹别扭。贺迟远疏离一个人的方式很幼稚,就是面瘫他,拒绝他,面瘫地拒绝他。

  想到贺迟远,叶微因的内心就泛起了淡淡的忧伤。当初陈招娣那么卑微地找贺迟远,想挽回他们之间的关系。贺迟远那时候冷然拒绝且不留情面。她该在那个时候就懂得,贺迟远是没心的。即使有心,那等天之绝色都无法撼动,何况她这种庸脂俗粉?

  “到了。”林暮年把车熄了火,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对叶微因说,预备下车。

  叶微因点点头,也解开安全带,跟着下车。

  房子的门是最近流行的密码锁,只需输入密码,无须用钥匙。

  叶微因瞧着林暮年输入密码。120917。很普通很随意的数字,但这只对于别人。对于叶微因而言,这组数字其实有着不同的含义。这是在她世界转悠一圈离去的孩子的预产期。2012年9月17日。她还记得当她知道这天的预产期,难过了好一阵子,跟贺迟远念叨着,希望孩子早产或者晚生几天也好。贺迟远问她为什么,她说不喜欢自己的孩子是处女座。她讨厌处女座。结果,她被贺迟远训了,说她不务正业。

  叶微因忍不住问:“你这房子哪里来的?”

  林暮年说:“这是Clara客户的房子,我们只是借住。”

  “你和Clara住一起?”

  林暮年着急地说:“房子很大,我住一楼,Clara住二楼。”

  叶微因很想说,不用跟她解释这么清楚。

  一进屋,叶微因就闻到了若隐若现的茉莉花香。她忍不住皱眉,急切地想知道这个Clara到底是谁。

  “她的照片在哪里?”

  “二楼东边就是她的房间。像她这么自恋的人,房间里肯定有照片。”

  叶微因迫不及待地冲进Clara的房间。她一打开房间,立刻闻到一股浓浓的茉莉花香。房间很素净,雪白的墙壁上什么装饰都没有,只是有一角用条绳子挂了些东西。叶微因走过去一看,倒吸了一口气。

  绳子上挂着的全是贺迟远的照片!少年时的风发意气,初入职场的懵懂拘谨,久经沙场的谈笑风生……叶微因仔细一看,明白了一件事,这些照片全是偷拍的,照片上的贺迟远没有一张是正对着镜头的。

  这个叫Clara的女人为什么拍了这么多贺迟远的照片?她是别有用心,还是只是单纯的一解相思?

  身后有人敲门。

  叶微因转头,见林暮年站在门口,手里端了一杯清水。他说:“要不要喝杯茶?”

  叶微因抿了抿嘴,她不知道林暮年知不知道这一角的照片?她走过去,佯装闲聊:“这里没有Clara的照片,倒是看到那儿有一堆别人的照片。”林暮年看都不看叶微因指的那个地方,淡然地说:“想必是那个男人的照片。Clara对那个男人痴迷得不得了。”

  “你知道那个男人?”

  林暮年笑道:“不知道那才奇怪。Clara是家里的掌上明珠,生活随便惯了,她父亲忍无可忍,眼不见为净,把她送出去留学。她和那个男人应该就是留学的时候认识的吧。那个男人那时候有女友,她想撬墙脚,没撬成。苦追无果。毕业后,各自回国。Clara回国后,品行大变,不仅人乖了,还学会了给她爸爸当帮手。你也许无法体会Clara的变化。她年轻的时候实在太胡来了,很多人都说她没救。而她之所以如此变化,只因那个男人对她说的一句话。他不喜欢流氓女。”

  “后来呢?”叶微因觉得,他们的故事不可能就这么断了。

  “后来?那个男人要结婚了,Clara疯了,来到中国搅黄了那个男人的婚事。”

  “她?”叶微因知道是贺迟远悔婚在先。但她知道的版本是贺迟远不想受到门第观念的束缚。

  林暮年叹了口气:“新娘捉奸在床,制造这一幕的,就是Clara。”

  “……”

  “但结果是那个男人先提出了悔婚,后来Clara如愿以偿,和那个男人交往了。”

  “然后?”

  “然后?他们又分手了。Clara自杀过三次,前两次这招都管用,可以复合,第三次,那男人怎么也不肯回头了。男人开始不停地换女友,Clara可能也爱累了,不再过问。后来两家公司有贸易上的来往,两人又开始了接触,不过仅仅是客户与老板的关系。直到那个男人结婚了……”

  叶微因忍不住吞了口水:“她要干吗?”

  “Clara说想要来看看。正好我要回国办手续,就一起回来了。”

  Clara来中国只是单纯的看看?她对贺迟远的痴迷,已经是一种近乎变态的喜欢了吧?

  叶微因问林暮年:“你知道Clara喜欢的男人是谁吗?”

  “没这个好奇心。”林暮年耸肩,把一直端在手里的水杯递给叶微因。叶微因接过后,林暮年继续说道:“你似乎对Clara很感兴趣?”

  叶微因不置可否。

  林暮年努了努嘴,目光盯在一处:“那就是Clara。”

  叶微因顺着林暮年的目光瞧见紧贴墙的床边有个床头柜,床头柜上有一相框立着。叶微因走过去拿起来瞧了瞧,眼眸立即失了色。如她所料,正是同一个人。

  叶微因放下相框,紧抿着唇:“我要回家了。”

  “稍等,我去取画。”

  叶微因愣了愣,这才记得自己之所以来这里,是为了拿画,而不是看照片的。叶微因跟在林暮年的身后,要进一间房间之前,被林暮年拦下了,他笑着说:“你在门口等。”

  还不让她进?

  叶微因乖乖地点了点头。当林暮年进去后,叶微因忍不住翻个白眼。她觉得林暮年还是不了解她。她是那种乖巧听话的人?让她不进去她就不进去?大错特错。他不让她进去,她还偏要进去。她永远不怕好奇心害死一只猫。

  她把门悄悄地打开,不同于Clara的房间,一进去就是茉莉花香,而是一股古朴的木香。叶微因觉得,林暮年不愧外号叫木头,住的房间都感染了他的气息了。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被漫天的白纸吓了一跳。

  林暮年一不开心就喜欢画画,为此叶微因还拿他这种习惯揶揄他。她说:“要继续往画家的道路前进,必须要让他的人生摆满悲剧,什么是悲剧?亲戚都死光了,大大的悲剧。”林暮年不怒反笑:“那你也要死了。”

  那个时候她一本正经地说:“我是你人生的过客。”

  没想到一语成谶,她真的成过客了。

  林暮年似乎没察觉叶微因偷偷地进来,他还在书桌上翻东西。他手里有一叠纸,似乎想在这一叠纸中找到他想要的。叶微因随手捡起地上的纸,是一头狮子,张大嘴巴,好似在发怒。

  她又捡起一张,一群鹿,在草原上奔跑。

  她一下子捡了很多,全是动物。在叶微因的记忆里,林暮年不画会动的生物。他变了。她随手拿起茶桌上的摄像机,打开看看是什么。忽然摄像机发出一声狮子的吼叫。

  叶微因吓得差点把摄像机给扔了。

  林暮年猛地回身,想夺回叶微因手里的摄像机。叶微因躲开,古怪地看他:“干吗?看看不行?”

  “不行。”林暮年又想夺。

  叶微因又一个闪身,不怀好意地笑道:“难不成有少儿不宜的东西?”叶微因按了播放键,在林暮年不断抢夺的过程中,艰难地看了起来。画面是一头狮子在草原里奔跑,还有一个男人的喘息声。在狮子差不多跑离摄像头时,林暮年的头放大,他挂着微笑说:“微因,这是非洲。你向往的非洲草原。你喜欢吗?”

  叶微因一愣,抬头看林暮年。林暮年抿着嘴,也停止了抢夺。

  一群斑马在静静地吃草,但这种斑马的纹路比叶微因在电视里看到的要密集。在此过程之中,有林暮年和别人的交谈,叶微因听不懂,不是英文。画面又出现了林暮年的头,他咧着嘴说:“微因,这是细纹斑马,你最喜欢拍马屁了,要不要拍一拍?嘿嘿。”

  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一条眼镜蛇的蛇头直立颈腹部扩展成圆扇状,朝着镜头吐信子,林暮年的头又伸向镜头,他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怕不怕?胆小鬼?”

  忽然,他身后的那条蛇朝他射了过去,他吃痛地龇牙咧嘴。

  一位黑人抓起蛇,把蛇甩了出去,用叶微因听不懂的语言和林暮年交谈。画面晃动得很厉害,只听见有人在叫喊。

  画面又变了,是一排候鸟迁徙。夕阳下落,候鸟穿过红澄澄的夕阳,朝远方飞去。林暮年又出现在镜头里了,只是他不再笑得很开心,他露着侧脸,目光随着候鸟渐行渐远。

  忽然,他没看镜头,自言自语:“微因,你的爱,会像候鸟一样,时过境迁,飞得很远,让我看不见了吗?”他转头看着镜头,淡淡地笑。但叶微因觉得,这一抹笑,比哭还难看。

  她看不下去了。叶微因关了摄影机,勉强露出笑容:“拍得不错。”

  林暮年干笑了一下,递给叶微因一张纸。叶微因接过瞧着。是她的素描的相。她坐在图书馆的靠窗处,手里的《动物世界》拿倒了,一双贼溜溜的眼睛露出来,好似在偷窥前面的什么。

  她在看什么?她怎会不记得?她看的是林暮年。她胆子那么小,却直白地向林暮年表了白,遭到拒绝后,没有第二次勇气了。只能小心翼翼地偷窥,说不上卑微,只是害怕再遭拒绝。

  叶微因认真地看着这张图,回忆曾经的似水年华,在校园里的她,和李欣桐席庆诺组团去吃食堂难吃的饭菜,边吃边骂,认为没有比这更难吃的东西了,可现在想吃都吃不到了。学生时代生活费就那么多,为了买一条好看的裙子,可以吃几个星期的方便面。不过几百块的裙子,现在哪里看得上?学校停电,没办法上网,赛跑去网吧,生怕位子没了。如果不幸,位子没了,就窝在宿舍斗地主。输了几块钱,都会难过一整天。后来有了林暮年,她总拉着他的手,傻姑一样地笑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觉得世上最大的手,就是他的手。这就是青春,已经逝去的青春。叶微因有些悲凉有些感慨:“林暮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是啊,再也回不去了。”林暮年苦涩地笑着,“所以……”

  叶微因抬头看他。

  “你一定要幸福。”林暮年执起她的手,放在唇上,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叶微因的心微微颤抖着,眼泪喷涌而出。林暮年放下她的手,朝她傻傻地笑着。

  “木头,我们分手了,你为什么还要拍这些给我?”

  林暮年耸肩,略带无奈:“你说我对你不好,你感觉不到我对你的特别。所以我想证明给你看,你在我心里有多特别,我不是可以为每个人去一趟非洲,只为她的一句话。”

  她说,赵忠祥解说的《动物世界》不能满足她,等她有了钱,有了充足时间,她要去一趟非洲,自拍一个《动物世界》。

  叶微因笑了笑,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苦涩而又疼痛。她怕自己当场失控,选择告辞:“素描我收下了,我会框起来的。”

  林暮年那双清澈的眸子静静地凝视她,他微微一笑:“我送你。”

  “好。”

  

  

  

不要一错再错


  【1】

  晚上十一点,叶微因才回到家。家里没有贺迟远的影子。他现在在哪里?由于贺迟远有前科,叶微因很自然地想到了酒店。她的心很痛,痛得无以复加。这寂寥而又安静的屋子,让她顿生冷意,从脚寒到心。

  她从不否认自己自私,与林暮年分手,不是不爱,而是害怕。害怕林暮年爱得不够,让她不幸福。所以她快刀斩乱麻,断了自己的情丝。可这就是她想要的幸福吗?老公夜不归宿,明明知道有外遇,而要忍气吞声?他们的婚姻虽然不是因爱而结合,但结婚之后她一直尽心尽力地想做个好妻子。如今老公有外遇,她实在无法接受。

  林暮年回来了,还向她坦白,她在他心里是特别的存在。是她的自私错过了这一段缘分,失去了爱着自己的人。

  这就是报应吗?她想是的,她要为此付出代价。

  她向往的幸福,她得不到。

  叶微因蹲在地上,双手抱膝,把头深深地埋在胸与膝盖之间,眼泪不争气地流着。为自己的一错再错而忏悔。她失去了爱她的人,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她找不到幸福的方向,她迷路了。

  叶微因觉得自己的心很乱,她想转移注意力,让自己的心稍微平静下来。她起身找到遥控器,打开电视看点节目,音乐频道在播一首歌,如果是平时,叶微因会直接跳过。但此时音乐频道播放的是《候鸟》。

  不爱听歌的林暮年说,他很喜欢这首歌,仿佛在诉说自己。

  ……

  出海口已经不远我丢着空瓶许愿

  海与天连成一线在沙洲对你埋怨

  芦苇花白茫一片爱过你短暂停留的容颜

  南方的冬天

  我的心却无法事过境迁

  你觅食爱情的那一张脸

  过境说的永远随着涨潮不见

  变成我记忆里的明信片

  你的爱飞很远像候鸟看不见

  在湿地的水面那伤心乱成一片

  你的爱飞很远像候鸟季节变迁

  我含泪面向着北边

  你的爱飞很远像候鸟看不见

  我站在河岸边被树丛隔离想念

  你的爱飞很远像候鸟季节变迁

  你往北向南说再见

  再见,再见。

  叶微因第一次听这首歌,听完这首歌,她才知道这个候鸟不是林暮年,而是自己。她打了电话给林暮年,她说:“我听了《候鸟》,很好听。我是候鸟,你是什么鸟?”

  “我是另一种候鸟,叫留鸟。”

  “那是什么鸟?”

  “永远呆在一个地方的鸟。”

  “叫木头鸟比较贴切。”

  “是啊。”

  叶微因佯装轻松地和林暮年讲完电话,挂了电话后,却泪如雨下。她飞离林暮年越来越远了,因为她怕在他那里挨不过冬天,为幸福而迁徙离开。他一直目送她的离开,心中有不舍,有心疼,但还是道一声,再见。

  或许,会再次相见。

  或许,会再也不见。

  可他就在那里,如他所言,他是另一种候鸟,叫留鸟,永远留守在一个地方,终老此生。

  十一点半左右,贺迟远还没回来。叶微因关了电视,心乱如麻。她虽然知道自己该睡觉了,但她睡不着。她又给贺迟远打电话了。贺迟远依旧很迅速地接了她的电话。

  “什么时候回家?”

  “和客户在KTV,乖,你不用等我了,先去睡觉吧。”

  “哦。”叶微因沮丧地挂了电话。她百无聊赖地来到贺迟远的书房,想拿本心灵鸡汤之类的书,平静下自己躁动的心。她找到了一本,坐在书桌上,打开台灯,细细品读。

  忽然,台灯灭了。

  叶微因怔了怔,打开大灯,但大灯没有台灯亮,看书眼睛疼。她寻思着台灯肯定有备用灯泡,应该放在书桌的抽屉里。她打开几个抽屉仔细搜索,发现抽屉很空,几乎什么都没有。抽了几个抽屉,一包孤零零的黄皮纸引起了叶微因的注意。她又是奔着好奇心不怕害死猫的心情,拿出来打开看。这一看,叶微因彻底傻眼了,然后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掉。

  这是一份协议。贺迟远和贺荣光的协议。

  协议内容很简单。贺迟远必须要和叶微因结婚,育有一子或一女,贺荣光的所有财产便由贺迟远继承。

  如若不然,贺荣光的财产全部捐给慈善机构。

  看完这份协议,叶微因难过得说不出话来。这就是贺迟远跟她结婚的理由吗?她以为他是为了满足自己父亲的心愿才同她结婚,婚后是因为逐渐发现她的好,所以对她悉心呵护、照顾有加。她实在是太傻了,原来她不过是他用来继承财产的跳板。

  一切的表象都是假的。贺迟远不爱她,他做的一切只是为了钱。

  凌晨,大厅的灯光突然亮了。贺迟远开灯的一刹那,便见蹲在沙发上抱膝的叶微因。他愣了一愣,眉头蹙起,朝她走了过去,蹲下来摸摸叶微因的头发,低沉而又关切地问:“微因,怎么了?这么晚还在等我?老公受宠若惊哦。”贺迟远吻了吻她的发。

  叶微因抬头时,脸上的泪已经干了,只能看见她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贺迟远眼眸暗了暗:“怎么哭了?”

  叶微因用她沙哑发不出声的声音说:“阿远,我们离婚吧。”

  对于叶微因突然单方面提出的离婚要求,贺迟远很惊讶。原本关切的脸庞,一下子面带了愠色,他忍住不发作:“为什么?”

  “我嫌你脏。”叶微因毫不畏惧地说出她心里的想法。

  贺迟远的瞳孔立即紧缩,脸色刷白:“你说什么?”

  “你好脏。”叶微因说完这三个字,她觉得已经用尽了她毕生的力气。她知道这话有多伤人,但她真的很在意,在意到无法介怀。她希望自己的男人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无论心灵还是身体。她想要一个完整的贺迟远。可是贺迟远的观念似乎跟她不一样。

  贺迟远静静地看着她:“结婚之前,你不就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叶微因笑得比哭更难受:“你不仅身体脏,心也脏!我恶心你。”叶微因把一旁的黄皮纸包扔到地上,眼泪狂流地看着贺迟远。

  贺迟远扫了一眼黄皮纸包,已经明白了大概。他冷漠地把手里的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手机的碎片飞溅起来,刚好划破了贺迟远的脸颊。但贺迟远不为所动,他冷冷地看着叶微因,面无表情地说:“我对你的感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装,继续装。”叶微因朝他冷笑。

  贺迟远紧抿双唇:“你要怎样才相信我?我把财产全转给你,这总行了吧?”

  “我、不、稀、罕!我只想离婚!”叶微因抹掉脸上的泪痕,起身准备进屋。

  在她准备关房门的时候,贺迟远嘴角牵起嘲讽的笑意:“他回来了,所以你不要我了,这才是重点,对吧?”

  叶微因一怔。

  他?贺迟远知道林暮年?

  贺迟远哼了两声,不知在对叶微因冷笑,还是在自嘲:“我在你眼里只是个滥情的男人,我没有你那个初恋情人纯情。你知不知道,我虽然交往过很多个女人,但你才是我一直爱着的初恋?我总是懊恼,如果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为什么我们相遇得那么迟?我总以为,我们有朝一日总会产生爱情,然后开花结果,可你却一直停滞在原来的风景里。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你的可有可无,还是不可取代?我很想知道,你来告诉我。”

  叶微因抬头愣愣地看着贺迟远。她是他的初恋?什么意思?他对她,想过有未来?从始至终,反倒是她,从未想过那么远。

  贺迟远看叶微因不回答,叹了口气:“离婚协议我明天派人送给你。”

  他转身就要走了。

  叶微因很想拉住他,但此时此刻,她的双腿一点力气都没有,她迈不出脚步,只能任由贺迟远关门离开。

  门“砰”的一声关了,叶微因感觉自己的心也关了。

  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很想哭,但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求而不得,舍而不能,得而不惜。

  贺迟远没离开公寓,只是站在门口,背靠着墙,点了一支烟,狠吸着。他一直知道叶微因交过一个男朋友,她很爱他。贺迟远特意查过那个男人,法国华裔,爸爸在法国开连锁餐厅,家境富裕。那个男人从小一直在外国长大,在中国留学。叶微因之所以去法国,见Julien是一方面,想再见那个男人也是一方面吧?

  那个男人回来了,他就什么都不是了。一向不可一世的他为何变得如此不自信?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那个男人的经历干净吧。他们在最美好的年华相遇相知相爱,用最纯粹的爱渲染了整个青春。那个时候的自己,早就不知纯粹何滋味,在商场上摸爬打滚,尔虞我诈。为了某些利益,甚至可以把爱情当个局,随便利用。

  现在他终于遭到报应了。

  他爱上了爱情,但过往的经历却让他畏惧,只能站在原地不敢向前。可是,一想到叶微因不要他了,他就难受得想摔东西。难道,要他眼睁睁地看着叶微因和那个男人离开?他不甘心,可他又有什么筹码和人比?

  那个男人比他干净,比他爱得纯粹。论深情,不比他差。他还有什么优势?钱?在这场战役里,钱是最没用的东西。他觉得自己输得一败涂地,毫无翻身的可能。

  贺迟远第一次产生了自卑情绪,甚至想到了他最不屑的两个字,如果。

  如果他在遇到叶微因之前,没经历沧桑,不知功名与利禄,就好了。如果他和叶微因一样的年纪,会不会在彼此美好的年华里相遇相知甚至相爱?双方都是彼此的第一个并且是最后一个。如果,他早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追求的是什么,那么他就不会误入浮华,沾染尘埃,把完好的自己留给叶微因。

  如果真好,但没有如果。

  贺迟远越想越心烦,烟抽了一根又一根,当口袋里的烟抽完了,他才叹了口气,走到电梯口按了电梯离开。

  叶微因和贺迟远都是一夜未眠。

  

  【2】

  第二天早上,叶微因顶着熊猫眼出去买早餐。这些日子,她一起床就能闻到贺迟远给她做的早餐香气。每天变个花样,可是每次做的都是她喜欢的。她知道贺迟远总在费尽心思地讨好她。

  叶微因买了一杯豆浆和煎饼果子回家,以前她觉得这样的早餐很美味,如今却如同嚼蜡,可能她的胃口被贺迟远养刁了。叶微因叹了口气。俗话说,要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她觉得这话对女人也受用,她的心,现在就不在她身上了。

  叶微因咬了一口煎饼果子,眼泪就跟着流了出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大颗大颗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她以为自己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跟林暮年她不就能轻易提分手吗?难过痛苦她都有,但她会自我治愈,因为她明白,她不是林暮年的特别,那不是她想要的爱情。她明白,有舍才有得,她会遇见她想要的那个男人。即使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林暮年对她的特别,可她心里有了另一个男人了,一个癖好奇怪喜欢收集护手霜、喜欢呵护女人的手的男人。因为那个男人说,女人的手,就是女人的心,女人的心该是被呵护的。为什么轮到贺迟远,一想到要分手,她就难过得不能自已?

  她舍不得,她真的舍不得。她找不到原先的那种自信。她怕再也找不到像贺迟远那样的男人,会变着花样做各种好吃的养刁她的胃,会十指相缠地扣住她的手掌用心呵护她的手,会带着温暖的笑摸着她的头发问她怎么了。

  贺迟远是独一无二的,她找不到了,她再也找不到了。

  一想到自己和贺迟远没有了将来,眼泪又控制不住了。她从小就爱哭,动不动就能哭个不停,但每次哭哭就好了。她妈妈说,她不是真的伤心,只是单纯的喜欢哭。此刻,叶微因觉得,她哭是因为真的伤心。她想用眼泪去麻痹自己的心痛,但效果甚微。

  她想找人发泄,却忽然发现,她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李欣桐和席庆诺都不在她这座城市,这件事情她也不敢跟妈妈说。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孤独,没人可以倾诉。她想到了林暮年,虽然觉得找前男友发牢骚不对,但她真的找不到人了。

  她拨通了林暮年的手机,接电话的却是另一个人。

  “Hello。”似曾相识又陌生的女声。

  叶微因愣了愣,也不知自己应不应该出声。

  “你是叶微因?”电话那头的女人居然先报出了她的名字。

  叶微因愣了愣,抿着嘴唇说:“你好,你是?”

  “Clara,你应该认识。”Clara说话的语气充满了不屑,让叶微因莫名的火大。

  叶微因的语气也有些不好,冷冷地说:“我找林暮年。”

  “你想和林暮年和好是吗?”Clara的语气依旧盛气凌人,并且无视了叶微因的发怒。

  “不是你该管的事。”叶微因与她针锋相对,甩着傲慢的态度。

  “呵呵,我可是希望你们和好呢,毕竟你们彼此是初恋,感情不言而喻。”

  叶微因当然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故意拿话气她:“我也想和林暮年和好啊,可是我老公太爱我了,死都不放我。昨儿晚上我老公都跟我下跪了,求我原谅他呢。”

  “骗人!”Clara几乎尖声地叫了一声。

  叶微因撇嘴:“不信你去问他啊。”

  “你明明知道阿远不会再见我了,这么逗我开心有意思吗?”Clara咬牙切齿地朝她吼。

  叶微因愣了愣,她还真不知道贺迟远不会再见Clara了。昨天他们不是还在一起吗?这完全不合逻辑。难道贺迟远和Clara是不欢而散,事情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叶微因觉得Clara在误导她,她忍不住阴阳怪气地说:“其实你早就知道我是阿远的老婆吧?你知道他很爱我,然后你想搞破坏,故意在我面前买包安全套,故意让我看到你上阿远的车,对吧?”

  “别搞得你料事如神似的,我知道是阿远跟你说的。他是不是还告诉你,是我雇了小偷去抢劫你的戒指?那天约我就只是为了警告,什么都没做?是啊,我们是什么都没做,他甚至都不愿意再见到我了,你满意了?”

  “……”叶微因被Clara的自说自话搞得又惊讶又无语。

  有时候自以为是也是白痴的一种表现。叶微因觉得自己忽然不那么难过了,很庄重地对Clara说了一声谢谢。

  Clara气急败坏地大吼一声:“你别得意,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贺迟远有女人的时候,你还在喝奶呢。他会对你认真?你做白日梦吧!贺迟远没有心,你只是他的责任,你如果不是他的老婆了,你狗屁都不是。你就仗着你的身份过一辈子吧。”然后叶微因听到了忙音。

  Clara肯定气疯了,但是她的话却进到了叶微因的耳朵里。

  叶微因想,自己真的只是他的责任吗?久经情场的贺迟远是真的没心,他可以对曾经交往过的女人那么冷漠,一瞬间当作陌生人,她又怎么会成为他的特殊?贺迟远没出轨,叶微因原本很开心,但此刻却又有些心乱如麻。

  贺迟远给她的未来,她也看不到幸福呢,就像当初林暮年给她的未来一模一样……

  仿佛,转了一圈,又回到当初。

  她是不是该舍弃?

  叶微因的手机又响了。叶微因看了看来电显示,是林暮年的。她有点犹豫,不知道是林暮年给她打的,还是Clara又想到激愤的话来骂她。她可不想听Clara的谩骂。犹豫再三,叶微因还是选择了接听。

  电话是林暮年打来的。

  “对不起,微因,刚才我在洗手间,电话被Clara接了。看Clara的样子,感觉你们吵架了。你……没事吧?”林暮年太了解叶微因了,不会吵架,受到委屈只会哭。

  叶微因答:“我没事。你和她在吃饭?”

  “嗯。商量着回法国的事情。”

  “你要回去了?”

  “嗯,这边的手续完成了,没有待下去的理由了。”林暮年的语气有些失落,也有些无奈。

  叶微因也不知道说什么:“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餐饭饯行。”

  “好。”

  两人定在下午六点半一家法式餐厅见面。叶微因挂了电话后,就去房间补觉了。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是被电话吵醒的。给她打电话的是贺迟远的秘书,问她在不在家。叶微因说她在家,秘书表示待会儿过去。

  叶微因愣了愣,一时有些迷茫。可当她从秘书手里接过贺迟远草拟的离婚协议,她当即暴躁了。贺迟远对她一直有求必应,并且迅速完成。这离婚,他也办得利索。叶微因咬牙切齿地捏着离婚协议书,心里把贺迟远从头骂到脚,就差骂到祖宗十八代去了。

  行,离婚就离婚。她还年轻,耗得起。她叶微因不是没有贺迟远就不能活了。叶微因慷慨地签好自己的名字,扔给贺迟远的秘书,不客气地把秘书赶出家门。

  带着满腔的怒火,叶微因随便整理了一下自己,出门去见林暮年了。

  叶微因心想自己早到了半个小时,势必要等等,谁想,林暮年比她来的还早,见到她的时候,嘴角适度地弯了个弧度,朝她微笑。叶微因由衷感慨,林暮年真是个暖男,笑容如春日的阳光,熨帖到心底。

  “你怎么这么早到?”叶微因坐到他的对面,勉强挂着微笑。

  林暮年说:“别笑了,你的笑比哭还难看。”

  叶微因撇撇嘴,转移话题:“好饿啊,点菜吧。”她招来服务员,点了一大堆菜,看起来是好几人份。

  林暮年也不阻止他。毕竟相处多年,他深知叶微因不开心就喜欢吃东西。

  服务员先上了酒水。叶微因点了一瓶价格最高的红酒,上来就闷头喝了一杯。林暮年看着心疼:“微因,你和贺迟远闹矛盾了?”

  “离婚了。”叶微因豪气干云地提高声音说,但难掩她眼底的一丝落寞。

  若是在他刚刚回国的时候,林暮年很高兴听到这个结果。可如今的他,并不开心。他已经明白,他曾经的女孩已经离他很远了,她依旧在爱着一个人,只是那个人不是他了。

  林暮年说:“为什么?”

  叶微因哼唧了两声:“心黑。”

  “你没说实话。”林暮年一语道破。

  叶微因叹息:“你真聪明。”她又喝了两口酒,“跟你分手的理由很相似吧。畏惧未来。”她又撇了撇嘴,“我不敢在贺迟远身上押注。他的好,真的是只有在他身边的女人才知道。有一段时间,我很庆幸自己是他的女人。但这只是暂时的。他前科很多,对待男女感情这事,看得太淡薄。我不确定他对我的感情到底怎样。他和我结婚的动机不良,对我的好不仅是因为他对我承诺,还有他和他爸爸的协议。虽然他后面补充对我是真心的,但我感觉自己像个宠物。他欢喜的时候,对我百般宠爱,若是不欢喜了呢?他会把我遗弃还是送人?很难讲。我这人胆小怕事,经不起冒险,想想还是算了,以后就各奔东西吧。”

  林暮年没说话,拿起高脚杯呷了一口红酒,眼眸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叶微因见林暮年不发表意见,也跟着喝了一口酒,不说话了。

  “微因。”林暮年终于开口了。

  叶微因抬头看他,等着他说话。

  林暮年抿了抿嘴,斟酌了下,自嘲地笑了笑:“我真的不想说这些话。于我而言,你和他离婚最好不过了,我可以趁虚而入。可你的心已经不在我这里了,我的机会大概不大吧。”林暮年望着叶微因,“你读小学的时候,大概学过这个寓言故事吧?有一只小猴子,第一次离开出生的山顶,一路往山下走去,看什么都很新鲜。到了山脚,小猴子看到地上有一粒芝麻,从没见过,觉得是个好东西,就带了跑路。走了没多久,又看到一个玉米棒,小猴子想了,玉米棒比芝麻大多了,岂不是玉米棒更好,于是便丢掉了芝麻,捡起了玉米棒。一路继续往前,又经过一个西瓜地,小猴子立马丢掉了玉米,捧回了西瓜。不过西瓜真的很重,小猴子抱着赶路倍觉辛苦,不远处突然跳出了只小兔子,小猴子改变主意了,还是觉得小兔子好,于是丢了西瓜开始去追小兔子。它怎么追得过小兔子呢?结果小猴子两手空空,到最后什么都没捡到。你的感情大约就是这只猴子。觉得在自己手上的总不够好,后面肯定还有更好的。你轻易舍弃,挑来拣去,有没有想过最后会两手空空?感情这东西既微妙又残忍。你错过了一次说不定就是终身,或者它可以容许你一再错过,但绝对不是永无止境。当初你和我分手,你说我不爱你,你感觉不到我对你的特别。其实不是这样的,这是你的自以为是。我比你想象的爱你。是我的不善表达让你误会,你舍弃了我,你想找个对你好的人,把你捧在手心里的人。贺迟远对你够好吧?你却因为贺迟远这只大西瓜不够熟或者裂开了而想舍弃不要了,却忽略了他的爽口与甘甜。你保证你最后能抓住那只兔子吗?你又能保证,那只兔子最后是最适合你的吗?微因,幸福不是别人给与,而是自己去把握。幸福不是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而是享受你所拥有的一切。幸福比流沙还经不起攥,你攥得紧,幸福走得反而越快。珍惜眼前人,给他一个机会,他会证明,他就是你的幸福。不要那么轻易放弃。于你,于他,都是残忍。”

  叶微因沉默了。林暮年仿佛戳中了她的心窝。她可能太在乎所谓的幸福了,以自私为借口,做着胆怯的事,想着幸福的梦。这样的她,幸福或许就成了白日梦吧?

  她是这么轻易放弃的人吗?不是。她为了开甜品店,做好甜品,和妈妈抗战,最后远赴法国,向Julien大师拜师。她从来没有放弃过,怎么会是那么轻易放弃的人?

  感情和梦想不同。梦想是一个目标,死盯着,朝着一个目标跑,再累再苦,只要不因路上的坑洼和险阻而放弃,梦想指日可待。但感情不一样。感情就像一个生物,它会动会跑,它也会受伤,甚至会死去。它不是你只要追逐就能得到的东西。它需要你的呵护,需要你的真诚。

  她要的幸福是带感情的梦想。可她却错把幸福当作一个目标,死盯着,却误伤了它。

  叶微因猛喝了一整杯酒,末了,重重地把酒杯放下,然后对着林暮年哭。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她误会了他。

  对不起,她错过了他。

  对不起,她爱上了别人。

  对不起,她又要放弃爱情了。

  对不起,她知错了。

  林暮年望着她,眼里噙着点点泪光。他把目光看向别处,回想失去叶微因的那一年,他想证明给叶微因看,他对她的在乎。他只身去非洲,和各种生禽猛兽亲密接触,从前的他讨厌用拍照用绘画去定格生物的一瞬间,可在不知不觉之中,他发现,定格的不是过去,而是美好。

  有些过去,值得留恋,值得回忆怀想,因为那些美好,会让未来的阳光更加充足。

  叶微因吃完饭,和林暮年握手道别。临别时,林暮年问叶微因:“有没有想过,试着原路返回,捡回你丢下的芝麻?”

  “不打算追兔子了,不过我手里抱着西瓜呢,腾不出手拿芝麻啊!”叶微因朝他莞尔一笑。

  “你啊!”林暮年笑了起来,“祝你幸福。”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幸福。”叶微因认真地看他。

  林暮年没回答她,只是与她挥手道别。叶微因坐在车上,给贺迟远打了电话。电话依旧很快接通了。贺迟远的声音很低哑,听起来情绪不是很好。

  “喂。”

  叶微因也是个放不下面子的人,语气与现在的心境完全相反:“离婚协议我已经签了,你收到没有?”

  “嗯。”

  就一声“嗯”?叶微因没事找话说:“要不要吃个最后的晚餐?从此以后我们谁也不认识了。”

  “不了。”

  “……”叶微因咬牙切齿,她都给他台阶下了,他还不知道顺着她台阶下?叶微因怒声道:“出来,你玩弄我后,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贺迟远的声音有些哽咽:“叶微因,我贺迟远要么不玩,要么一玩到底。没遇到你之前,我根本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有人跟我说,我的缘分未到。曾以为遇不到是没有缘分,如今我才知道,得到了又失去了才是真的没缘分。我尊重你的选择,毕竟我要为我初衷的不真诚付出代价。”

  叶微因抿了抿嘴:“你的意思是……一切随我?”

  “是。”

  “你真的喜欢我?”

  “我爱你。”

  叶微因嘴角上翘,眼里笑开了花。但语气充分地表现了自己的冷艳高贵:“哼,相信男人的话,母猪会爬树。”

  “你去百度一下,输入母猪爬树,你会看到一堆母猪都爬上了树。”

  “……”叶微因觉得自己冷艳高贵不起来了。她控制住自己的“哭笑不得”,继续冷艳高贵,“要我原谅你可以。你得做到三点。做到了这三点,我就和你重修于好,继续燃烧激情的岁月。”

  电话那头,贺迟远好一阵的沉默,最后心情颇重地吐出二字:“你说。”

  叶微因说:“第一个要求,我要拜Julien大师为师,你帮我搞定。”

  “这个我很早给你安排了,不过Julien大师身边有徒弟未出师,所以一直在等。”

  算他懂得为她考虑。叶微因哼了一声,又说:“第二个要求,你把你和你爸爸签的那个协议撕了。”

  “真不巧,我今天刚撕掉了。”

  叶微因觉得莫名的烦躁,贺迟远为什么总先于她一步?

  “第三呢?”贺迟远的语气里明显带着期待,仿佛第三个他也早已做好了。

  这种被人压得死死的感觉,叶微因觉得糟糕透了。

  她不耐地说:“第三,你比我大六岁,就给你六年的考验时间,在这六年之内,如果你没变心,我就和你在一起。我反正年轻,六年后还是美少女一个,大叔愿意耗吗?”叶微因敢肯定,贺迟远绝对不会猜到她会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六年后,贺迟远已经三十五岁了,而且六年能发生很多事。就如去年的圣诞节,她和贺迟远开始了相识、相厌、再到相爱,不过半年的事情。

  贺迟远保持了一会儿的沉默,最后略带笑意地说:“好,我答应你。”

  “要是我在这六年之内变心了,可别怪我。”叶微因撇了撇嘴,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这是**裸的不平等条约。向来被偏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

  “没事。你变不了心。”贺迟远很淡定地说着如此自信又欠揍的话。

  叶微因鼓起腮帮:“为什么?”

  “你再也找不到像我这样对你好的人。”

  “你哪里来的自信?”

  贺迟远却无比真诚地对叶微因说:“如果有人对你好,我就会对你更好。永远比别人对你好一点。我不允许,有人超过我对你的好。”

  叶微因一下子没脾气了,被气笑了。

  与贺迟远定了口头协议后的几天内,叶微因搬出贺迟远的公寓,回到自己家。她对离婚的原因只字不提,让她爸妈头发白了一圈。他们每天对她念叨,要是没犯多大的错,就复婚算了。

  为了所谓的六年,她坚持不搭理她爸妈。日子可谓是度日如年。有时候,她也想放弃了,这种自作自受的感觉,实在糟糕透了。幸运的是,半个月后叶微因接到了Julien大师的邀请,请她到法国学甜品。这可把叶微因高兴坏了,收拾行李的时候,她一边吹口哨一边哼歌,一副女流氓的样子。

  叶妈妈皱着眉头说:“学个甜品而已,用得着高兴成这样?”

  叶微因晃着脑袋,幸福地唱了两句,才接叶妈妈的话:“Julien大师是我的梦想。你不懂。”

  叶妈妈笑着摇摇头,脸上却已露出一贯的纵容。人的一生,谁没有梦想,可又是谁都能实现的呢?她这一生错过了很多东西,曾经怨过恨过,搅浑了她的心湖。最后时间的沉淀,她的心湖已然归于清澈,但她明白,那些混物没消失,而是在湖底。所以她小心翼翼,不敢触碰。

  在叶微因登机之前,叶微因拉着妈妈单独问了一句:“妈,如果爸爸和贺叔叔重新让你选择一个,你会选择谁?”

  叶妈妈笑了笑:“我希望,他们能合二为一。”

  果然,最爱的和最在乎的,最好不要分开,缺了一部分就不算完整。曾经,她以为只要有个男人待她好就够了。遇到贺迟远之后,她才明白,真正的幸福,是他待她好,以及真心爱她。两人能在一起又心意相同,是那样美好。

  幸而,她叶微因能知途迷返,为时不晚。

  

  【3】

  十个月之后……

  叶微因前面的基本功很扎实,加上贺迟远教她的,她都基本学会了。来到法国之后,Julien大师随时点拨,叶微因做甜品的水准已达到最高水平了。Julien大师表示,她可以出师了。叶微因却不想回国,死赖在Julien大师的甜品餐厅里不走。她几次主厨的甜品获得了顾客的赞赏后,Julien大师在飞往各国做甜品的日子,都由叶微因来主厨了。

  贺迟远那边,说起来可谓是风云骤变。贺迟远辞去了贺氏集团总经理的职务,自立门户,做起了小额贷款的金融机构,专门为那些想创业却缺少资金的有志青年提供方便,还为他们想策略。公司只赚贷款的利息。刚开始员工只有十几位,短短十个月,成功案例数千起,员工也暴增至上百名。贺迟远的公司在整个C市中层阶段小有名气。他终于抛开了贺氏的名头,自己有了自己的一番事业。

  贺荣光的身体愈渐好转,退居二线的他又转到一线,继续为贺氏创造峥嵘岁月。偶尔的时候,会约叶爸爸叶妈妈喝喝茶,依旧默默地爱着叶妈妈,依旧默默地不拆穿。叶妈妈也依旧地宠辱不惊。叶爸爸一直当做自己不知道。

  再过几天,又是一年一度的圣诞节了。法国早已下起了鹅毛大雪。晚上十点,叶微因做完最后一笔生意,和餐厅里的伙计在谈论圣诞节的安排。正在这个时候,餐厅门口的挂铃响了,有客人到访?

  叶微因抬头看去,见一名肩上落满雪花的男子。他的脸冻得通红,手里端着一个笔记本电脑,立在门口,朝她微笑。叶微因也朝他露出大大的微笑,欢迎道:“你好久没来了。”

  那男人走过来:“我又去拍极光了。最近才被爸妈招回来一起过圣诞节。”

  叶微因嘟囔:“过完圣诞,又有什么安排?”

  “做个背包客,放逐自己两年。”林暮年一边说一边挠手。由于在外头的天气与屋内相差太远,强烈的温度差让他的手发痒。

  叶微因瞧着,起身从吧台找到护手霜扔给林暮年:“擦擦,这种护手霜止痒。”

  林暮年拿起大宝牌国产护手霜,打开护手霜挤出一点,一边抹在手上,一边调笑:“他寄给你的?”

  “他每个月都亲自送过来。”叶微因耸肩,显得很无奈。

  “护手专家。”林暮年忍不住嘲笑贺迟远的怪癖。叶微因也很无奈,但他妈妈的理论已深刻地影响了他。这种病,恐怕是好不了了。不过他大概不会收集乱七八糟的护手霜了,专注国产大宝不动摇。

  林暮年擦好手,便开始摆弄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当笔记本电脑开机后,林暮年直接登录twitter。他一边操作一边说道:“微因,贺迟远三十岁了吧?”

  “嗯,怎么了?”叶微因端来她做的甜品,轻放在他的笔记本旁边。

  “你看看他都发了些什么。”林暮年把笔记本的屏幕挪了挪,给叶微因瞧。叶微因知道这是twitter,与国内的微博极其相似。

  这是一个人的主页。

  ——倒计时2142天,我会等你,你放心。@lin

  ——倒计时2141天,才一天,就想你了。@lin

  ——倒计时2140天,你还是我的老婆,对不对?@lin

  ……

  ——倒计时2100天,听Julien说,你长胖了不少。老公不在乎你胖瘦,只在乎自己的老婆是你。@lin

  ……

  ——倒计时2000天,我只买大宝了,一出新款必收集。老婆的手一定会更加光滑的。@lin

  ……

  叶微因知道贺迟远@的就是林暮年,且他开始发的记录,是从林暮年回法国这一天算的。上面是慢慢的情话,无不透露出贺迟远“丧心病狂”的本质。叶微因差点傻了。

  林暮年烦不胜烦地扶额,苦水朝叶微因倒:“你说贺迟远幼不幼稚?”

  贺迟远每条都@他,说的情话都是对叶微因说的。这再明显不过了,就是提醒他林暮年不要动歪念头,叶微因名花有主了,每天提醒一条,表示他的不放弃不抛弃。这招真的是三十岁的男人做出来的吗?不仅幼稚又无耻。

  叶微因的脸却出奇地苍白。

  林暮年见叶微因有些反常,按照正常逻辑,要么感动涕零要么哄堂大笑,怎么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微因,你发表一下意见。”

  叶微因却哇哇大哭:“真没想到贺迟远那个闷葫芦,还有这么煽情的一面。嘤嘤,真是太感人了,好想马上就见到他。”

 

  【4】

  又是一年一度的圣诞节。西方极其重视的节日。又如去年那般,满街都点着彩灯,耳边充斥着圣诞之歌。Julien大师受邀,要为一位贵族做甜品,店由叶微因看着。

  今天生意特别好,叶微因就没出过厨房。她正忙得如火如荼,餐厅的伙计来厨房找她:“叶小姐,有位尊贵的客人找你点了‘扶桑’。”

  扶桑是Julien大师的招牌甜点。取自扶桑花的物语,永远新鲜的爱。叶微因学成已有三个多月,为很多客人做过。做扶桑这道甜品,需主厨亲自送到客人的手里,以表尊重和支持。

  大部分都是年轻男子向心爱的女人表白所用。叶微因也见怪不怪了。圣诞节这样的日子,示爱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当她把甜品送过去的时候,竟发现自己所谓的客人是贺迟远。

  他的对面有个空座。

  贺迟远一如上个月见时的模样,没胖没瘦,眼里只有她。

  贺迟远伸出胳膊,摊开手掌指着他对面的位置,说:“这个扶桑是我送给你的,要不坐着吃?”

  明知他这十个月非常规矩,身边半个女人都没有,就连秘书也全换成男人了,叶微因还是故意撇撇嘴:“贺先生这种永远不缺女伴的人,今儿个找不到对象表白了?”

  贺迟远淡淡一笑:“去年的今天,我找到了一辈子的女伴了,今天只是想告诉那个女伴,她是我的扶桑。”

  叶微因想到当初自己在外头当冰棍的悲惨遭遇,忍不住想报复了。反正现在主动权在她那儿,她怕什么?于是她提出了一个厚颜无耻的要求:“要我吃也行,不过我现在没时间,等我有空了再吃吧。不如你先到店外等着?现在店里忙,你占着座,不好。”

  聪明如贺迟远,怎么不知道叶微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贺迟远微笑地答应了,然后优雅地在门口站岗。

  叶微因心里阴风飒飒,暗笑道,冻死你,冻死你!然后她笑眯眯地去厨房继续做甜品了。

  时间一点点推移,叶微因觉得自己的生意越来越少了,伙计拿来的订单还不如平常日子的多。终于,她没甜品可做了。叶微因颇为纳闷,走出厨房看看外头是什么情况。

  好家伙,偌大的餐厅里只有零星的几位客人,等她看向门口后,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没客人了。贺迟远那座瘟神立在那儿,客人一来,他就面无表情地瞪着人家。叶微因又不是没领教过贺迟远那表情,那叫一个心惊肉跳,整个人的血液都可以一秒就凝固。

  叶微因瞧了瞧时钟,贺迟远在皑皑白雪的外面站岗已有3个小时了,已过她当时的极限。不过男人就该比女人能忍,她坚决不会心软。正在她“自我坚强”的时候,贺迟远回眸一望,见到叶微因,愣了一愣,然后微微一笑,再然后……贺迟远就像突然没了力气一样,十分优雅地晕倒了。

  叶微因一下子像拧了发条似的,第一个朝贺迟远冲了过去。

  有路人先一步想抢救贺迟远,叶微因蛮力推开,抱着贺迟远晃了晃:“贺迟远?阿远?呜呜……老公,你醒醒啊!”

  “要不要送医院?”路人好心地问。

  “不用,送酒店。”叶微因用手搓搓他的手,把他的手放在她的嘴边呵气,想以此把他的手搓暖。

  “一看就知道冻坏了,怎么送酒店啊?那还不如直接放在店里暖和暖和就是了,不用送酒店这么多此一举。我看还是送医院吧。”路人再次提醒。

  叶微因的脑子好像豁然开朗了,对啊,当时她冻晕了,贺迟远干吗把她送到酒店而不是医院?送酒店还不如直接放到餐厅里呢!叶微因古怪地看着贺迟远冻得发紫的脸,带着水汽的长而翘的睫毛微颤,高挺的鼻子红红的,柔而软的性感嘴唇发紫……没有肤色的帮衬,五官都显现出非正常色,但还是那么俊!

  虽然她满腹疑问,但还是把贺迟远送到了酒店。一直在装晕的贺迟远长舒一口气,还好一切都在按照预期的方式发展。

  这一次,叶微因还是选择了去年的那间房。搬运贺迟远的人离开后,叶微因就去端热水给贺迟远擦身子了。她忙得满头大汗,看着肤色转好的贺迟远,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下来了。这时,贺迟远悠悠地睁开眼睛,看着叶微因微微一笑:“你必须吃我为你准备的扶桑。”

  叶微因一愣,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惦记着这事?但看贺迟远那执拗的表情,她也没辙了,只好妥协道:“好吧。”她直接赶到店里拿了两盒扶桑回来。

  贺迟远一看,神情就有点不高兴:“为什么拿两盒?爱只有唯一一份。”说着,语气有点小倔强。

  叶微因把一盒递给他:“这是我送你的。”

  贺迟远一听,双眸发愣,平时冰冷的脸顿时有了生气,仿佛换了一个人。

  两人当着彼此的面默默吃完了糕点,然后叶微因说要回店里打烊,贺迟远“哦”了一声,便自顾自地脱衣服。十个多月没见着了,看到他出色的身形,叶微因狠狠地吞了口口水。哎,结过婚的女人果然不一样,没有了姑娘家的单纯与羞涩。

  “你干吗脱衣服啊?”叶微因忍不住白他一眼。

  “睡觉。”贺迟远很无辜。

  叶微因瞧着他那迷人的眸子,俊秀非凡的五官,干脆飞奔到床边,一把抱住了贺迟远……

  美男计,成功。贺迟远在心里偷笑。

  事后,叶微因很不负责地跟贺迟远说:“当时就是人体的荷尔蒙在作祟,我脑子不太清醒,一切都只是一场意外。再说,这间房我开的,你自愿留在我的房间里,所以呢……”她十分潇洒地丢给贺迟远五万块,“服侍得不错,打赏你的。”

  然后,叶微因拍拍屁股走人了。

  贺迟远哭笑不得地看着丢在床上的五万块,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觉悟,等六年就六年吧,就当为自己从前的浪迹花丛赎罪,谁让从前的自己那么无知幼稚呢!他依旧会每个月给叶微因寄护手霜,但他不再去法国了,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对她的思念。

  挨过了三四个月,又是春花灿然时。

  那天,贺迟远刚下班,就接到了叶微因的电话,她说她回国了,让他速来飞机场接她。贺迟远是又惊又喜,油门踩得吱吱响,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机场,然后发现叶微因的飞机要到晚上十点才到。

  他足足提早了四个小时,一向最没耐心的他等了四个小时却甘之如饴,一点脾气都没有,满心的只有见到叶微因的喜悦心情。

  叶微因从VIP出口出来,贺迟远已立在最显眼的地方等她。她眯了眯眼,唔,她的男人还是如此的标致,挺拔的身高、精美的五官以及眼里只有她一人的深情。

  贺迟远无数次想过,见到叶微因的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可真见到了叶微因,看到她突显的肚子,他居然说了最恶毒的一句话:“你怎么胖这么多了?肚子肉好多。”

  叶微因一改往日不服输的风范,只是白了贺迟远一眼:“我怀孕了。”

  “我的?”

  叶微因委屈地看着他:“你不想负责?”

  “当然想,就算不是我的,我也会视如己出……”

  好吧,叶微因决定忽略后面一句话,只听到她想听的“想”字。她忧伤地把行李递给贺迟远,谁知,贺迟远比她更忧伤地接过去。叶微因就纳闷了,以前求祖宗似的希望她回心转意,她现在回到他身边了,他怎么比自己还忧伤?

  “你不高兴我回来?难不成你金屋藏娇了?”叶微因怒问。

  贺迟远说:“微因,我们又因为孩子的牵绊重新在一起了。”

  叶微因愣了愣,明白了贺迟远的忧虑。当初,他们就是因为一场意外,因为突然而至的孩子,甚至还有着他的利益和她的私心,两个人才走到了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之后,谁也不想做当初的自己。

  叶微因笑了起来,拉着贺迟远的胳膊:“傻瓜,这次我们虽然又因为孩子的牵绊才在一起,但却是因为爱,只有爱。”

  贺迟远顿了顿:“六年之期,作废了吗?”

  “嗯,作废了。以前想着在一起就像成绩单,有分数值。想着要是没有一百分,多不完美啊。如今才明白,在一起只有愿意与不愿意两种选择。既然愿意和你在一起,何必浪费在一起的时间?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贺迟远按着她的后脑勺,亲吻她的额头。

  叶微因突然问:“对了,什么时候跟我注册复婚啊。”

  “嗯?没离婚怎么复婚?”

  “啊?我不是签了离婚协议了吗?”

  “我没签啊,协议被我压箱底了,你一直是我老婆。”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自信地让我出国了。我一有风吹草动,你……唔……”叶微因还没发完牢骚,就被贺迟远强吻了。

  贺迟远还是没改掉专制霸道的坏习惯。他放开叶微因的唇,头抵在她的额头上,语气轻柔地说:“老婆,又名独有,独此一个,我的专属。这个头衔,你要一直戴着,不许有片刻的脱离。”

  叶微因笑了,自己凑上去,吻了贺迟远。

  婚姻,只为爱。

   【完】

  

  

  

  

他叫贺迟远


  贺迟远小时候的记忆里,是没有爸爸的。他的妈妈是个典型的富太太,生活只围绕着贺迟远转。贺迟远小时候很调皮,并不太听话,即便如此,爸爸也从来没有出现过。每天早上,他一觉醒来,睁开眼睛就会看见妈妈。她坐在梳妆台上,右手拿起护手霜挤一点涂抹在左手上,然后两手相互揉搓,把护手霜涂抹均匀。那时候他太小,不知道妈妈抹的是什么,还好奇地问:“妈妈,你刚才擦了什么?”

  “护手霜啊。”

  “为什么要擦护手霜?”

  “因为女人的手就代表女人的心,是需要细心呵护的。现在没人呵护妈妈,妈妈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他看懂了妈妈眼里的失落与难过。

  后来,他常常积极地爬起来,帮妈妈擦护手霜。次数多了,妈妈会和贺迟远开玩笑:“阿远,以后会不会帮你老婆擦护手霜?”

  “什么是老婆?”他还太小,不懂老婆代表着什么。

  “老婆就是将来会和你过一辈子的人,她的心和她的手都需要你好好呵护。手呢,可以用护手霜来呵护,心则需要你用爱去呵护。”妈妈揉揉他的脸,又把手伸向他的胳肢窝。贺迟远怕痒,咯咯地笑着躲闪,但心里却记住了老婆的定义。

  老婆是会和过自己过一辈子的人,她的心和她的手都需要好好呵护。手可以用护手霜来呵护,心则需要用爱去呵护。

  七岁那一年,他的世界变成了灰色,再也看不见色彩。因为一向爱笑的妈妈再也不笑了,每个下午再也不会变着花样给他做甜品了,每天早上醒来也不会看见妈妈给自己擦护手霜了。她不再喜欢四处走动,总是静静地坐在桌前,面无表情地仰头看着窗外。

  他给妈妈擦护手霜,妈妈顺从地依着他,但却不像从前一样和他说笑。他的心情很低落,低落得失声痛哭。像阳光一样温暖着他整个世界的妈妈到哪里去了?

  妈妈终于出现情绪的那天,是和爸爸撕心裂肺地争吵。她像一个疯子,不停地在爸爸的怀里挣扎,歇斯底里地喊着:“不,我不相信,你一定在骗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来伤害我? ”

  爸爸终于失去了耐心,朝妈妈吼了一声:“你冷静一下!有什么话我们到外面去说,不要让孩子看到你这个样子!”

  妈妈不再挣扎了,也不哭闹了,又恢复了平常的安静模样,但眼神空洞,毫无生气。

  炎夏的一天,知了在树上叫个不停。他从午睡中醒来,竟然看见妈妈又在擦护手霜了。房间里满是茉莉花的香气,他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闻的气味。妈妈今天穿了漂亮的裙子,雪白雪白的,像下凡的仙女一样漂亮。妈妈走到他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问:“阿远想吃什么?”

  他说他想吃蛋挞,妈妈便带他去了一家甜品店,买了四个蛋挞放在他面前。

  吃完蛋挞,妈妈带他去海边玩,妈妈牵着他,两人光着脚丫在海滩上走。他回头看,身后有两排长长的脚印,一大一小,紧密挨着。他忍不住攥紧妈妈的手,抬头问妈妈:“妈妈,以后还会陪着阿远吗?”

  妈妈说:“当然,妈妈现在只有阿远了。”

  阳光越来越烈,他有些渴,拉着妈妈的手说想喝水。妈妈笑眯眯地说要给他买冰棍,让他乖乖地在原地等她。

  他安静地坐在沙滩上,迎着**滚烫的海风,看着一**的海浪。

  只见有人蜂拥奔向一处,大喊“有人被浪打走了”,勾起了他的好奇,他还是没有动一下。

  他在等妈妈,妈妈会给他带冰棍,以后都会像从前一样陪着他。

  他要做个乖孩子。

  天黑了,妈妈没来。他坐在沙滩上抱膝睡着了。有人轻轻拍着他的脑袋,他抬头望了望,看见眼眶发红的金管家。金管家是来带他回家的。他被喊醒,意识还有些迷糊,抬头看了一下,却没看到妈妈的身影,于是问金管家:“妈妈呢?”

  金管家抿着唇,把他抱起来扛在肩上:“在家呢。”

  “妈妈说给我买冰棍,怎么自己回家了呢?”他很不解。

  金管家说:“因为妈妈迷路了,只好回家等你。”

  他皱着眉头想,原来妈妈会迷路,以后他一定会紧紧跟着妈妈。

  可是回到家里,他才知道,妈妈是永远地迷路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他看着水晶棺里的妈妈,挣扎着哭喊着,他不停地道歉,请求妈妈的原谅,他说以后他再也不惹妈妈生气了。 可是无论他怎么哭怎么叫,就算跪到了地上,妈妈还是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管家说,妈妈是因为遇到车祸才意外离开了他们,但他一看到爸爸就想起他和妈妈争吵的场景。妈妈歇斯底里的哭喊,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深很深的印象。小小的他,心里无比怨恨爸爸,他不再叫爸爸,也不再看爸爸一眼。他把自己蜷缩在一个角落,抬头低头都是无尽的黑暗。没有妈妈的世界,真的很冷很寂寞。

  他不再调皮,整个人变得特别安静,不喜欢说话,更不喜欢笑。他把所有时间都用在学习上,成绩一路攀升,最后成为最优秀的学生。然而,不管是面对老师的表扬,还是同学的请教,他一直面无表情。他拒绝和外人接触,在他的成长岁月里,他没有任何朋友,只有他自己。

  他从来不关注爸爸,但偶尔一瞥,也见爸爸眼底的忧伤。他们都是不快乐的人,但不能相互怜惜。直到有一天,他看见爸爸的神情有了生气,眼底有着浓浓的化不开的依恋。那种神情,在他离开书房的那一刹那更浓。

  书房有什么,让爸爸仿佛变了一个人?

  等爸爸离开后,他进了书房。书房很整洁,桌子上有一本书,叫《向前看》。他拿起那本书,一堆照片从里面掉落下来。他拾起来一看,所有的照片都是同一个女人。每张照片都有年份,每张照片都是笑脸,如此高调地炫耀自己的幸福。

  照片里有女人手里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女人满脸的亲昵;照片里有女人牵着她的女儿,手拉手送女儿去幼儿园;照片里有女人给她女儿买冰激凌,女儿吃得满嘴都是,但笑容把眼睛都笑弯了;照片里有女人为女儿梳辫子,两人有说有笑,把外面的阳光都压了下去……

  那女人身边的女孩是如此的幸福。满满的母爱,让人羡慕得想哭泣。凭什么这个女孩生活在充裕的阳光下,他却只能站在黑暗里羡慕?他的记忆里只有妈妈苍白如纸的脸庞,以及眼神空洞地眺望天空的背景。唯一温暖的记忆,是妈妈擦着护手霜,满屋都是茉莉香的时候。那是他仅有的一点温暖,可随着岁月的增长,回忆也渐渐地冷却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女人是爸爸的初恋,一个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女人,但却是他此生矢志不渝的挚爱。他在心里冷笑,这就是爸爸冷落妈妈的原因吧。那些照片,只是保护她的人随意抓拍到的,但仅仅只是抓拍的照片,每一张却都是幸福的笑脸。

  这个女人真过分,霸占了爸爸的整个心,却能过得如此幸福。

  像爸爸一样爱上一个人,实在太可怕了。你可以为一个人去伤害身边所有爱你的人,即使自己得不到幸福,还是无法停止这种折磨。太可怕了,他坚决不要爱人,坚决不要。

  明明他是如此厌恶憎恨,可每个月爸爸不在的时候,他都会忍不住偷偷潜进书房,看看她们的照片。那个女人渐渐苍老,那个女孩慢慢长大。岁月带走了女人年轻的容颜,却无法消褪一个母亲对子女的爱。她的女儿看起来那么幸福,因为有妈妈一路陪伴着长大,这就是最大的幸福。

  看她们的照片,明明是在自虐,可他却控制不住,总是想了解她们的生活状态,明明都是和自己无关的人。就如他的父亲,十年如一日,默默地守护这个与自己再无关系的女人,换不来任何好处,甚至会因此而难过,但就是溢不住自己满腔的爱意。

  高中毕业后,他选择出国读书。没经过任何人的帮助,自己选学校,自己交了学费,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家。这么着急离家的原因,不爱这个家是次要,主要是他得了一种病,每个月必要潜入爸爸的书房,瞧一瞧那些照片他才能顺利过完这个月。他知道自己病入膏肓了,他需要离开,或许离开了才会好。

  出国之后,他过得很辛苦。刚出来时的语言不通,洗衣做饭这种事情,他这个少爷都要从零学起。他不想花家里的钱,在国外半工半读。生活上的拮据与孤独,让他觉得很累,但他却是满意的,因为他觉得国外至少比家里暖。

  但有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想起那些照片,想起那一张张充满阳光感的温暖笑容。他记住的不是那个女人,而是在她的陪伴下,一直幸福成长的那个女孩。

  离别三年回到家,没人知道他回来。金管家开门的时候,也颇为惊讶。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回国只是为了看看照片……

  女孩长大了,披肩的长发,穿着校服在路边走。校服他认得,和他同一所高中。他知道这不是上学时间,要不然披肩的长发准会被老师抓去剪短。他为自己了解她的这么一点而高兴。真是傻气,他在心里自嘲了一句。

  或许是他和爸爸的关系太疏远了,金管家看不下去,告诉了他一些不为人知的真相。

  他的父母并不相爱,且各自心有所属。妈妈之所以一夜之间变得麻木,是因为她爱的那个人去世了。当初两人结婚,都是被该死的门当户对所约束,家里逼得太紧,那个时代又动荡,稍微有钱有势就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何况两家都是权倾整个城的家族。没办法,两人无奈结婚,但两人约定着,等贺荣光继承了家业,就放她自由。她的爱人是她的盼头,当那个盼头没了之后,她也差一点崩溃。

  他知道真相后,不争气地哭了。儿子没妈妈的爱人重要吗?原来他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他的心越来越冷了,他非常憎恶爱情这种东西,毁天灭地却又让人生畏。

  庄雅的出现,很偶然又那么必然。庄雅是班里的插班生,她的活泼与爱笑,让他仿佛遇见了一直在寻找的人一样。庄雅引起了他的注意,就像他的病一样,每次都会忍不住去瞧一眼,才觉得这一天是美好的。

  他的偷窥被人误会成暗恋。班里人传他喜欢庄雅。庄雅主动回应了他,说愿意和他交往试试。他没拒绝,很奇怪,就好像自己期待了很久似的。

  庄雅的热情与对他的爱意,让他在整个灰白的留学生涯多了一道彩虹。是的,也就是多了一道彩虹,而不是把灰白变成了彩色。庄雅曾经问他:“阿远,我总觉得我像你心里一个人的影子,你爱的不是我,而是相似的她。”

  他不置可否,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庄雅说的对不对。但有一点他知道,他不敢爱人,爱一个人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学业完成,他和庄雅一起回国。原先他的打算是自己闯一番事业,不想靠家里,不想走进“拼爹”的世界。有一天,庄雅告诉他,她家有一定的家底,是个富裕的家庭,她家不能接受他。

  他不开心,没同意。他的爸爸妈妈都是被这个该死的门当户对约束了一生,一幕幕悲剧闪现在他眼前,看着眼前又为门第观念束缚的庄雅,他忽然觉得很厌倦。

  多管闲事的爸爸公开了他的身份,庄雅很高兴,抱着他说:“太好了,这下爸妈一定同意。”第二天,庄雅的父母就同意了他们的婚事,让他们早点订婚。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虚伪的,而自己被绑死在贺家的身份上,离了贺家他什么都不是。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压抑又痛苦,几乎喘不过气。

  他偷了一张他爸爸书本里夹着的照片,只有那个女孩的单独照片。她扎着一只马尾,穿着高中的校服,手扶自行车,推车离开校园。夕阳只有一束,从她脸上穿过,那么不经意的笑容,淡淡的,却是辉煌的。

  订婚之后,他没觉得开心,反而越发压抑。他知道这不是他想要的,但他又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Clara喜欢他,他是知道的,在和庄雅在一起之后,他坚定地拒绝了Clara。父母亲对待感情的态度不仅伤害了对方,也让他的世界一直冰冷黑暗,那么他一旦选定了一个人,就一定会竭尽全力地对她好,希望自己可以给她幸福。

  Clara发现他和庄雅订婚之后,使计破坏他和庄雅的关系。知道真相后,庄雅原谅了他。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庄雅,对她也更加好了。直到庄雅不经意发现了那张照片,她哭闹着大声呵斥他:“我是这个女孩的替身吗?我终于知道你透过我在看谁了,是她对吗?是她对吗?你真好意思,居然喜欢这样的小姑娘,老牛吃嫩草?小姑娘不要你是吧?所以把感情寄托在我身上?混蛋,王八蛋!”

  庄雅哭得很凶,他却一直沉默。

  当庄雅撕掉了这张照片,他就像疯子一样不留情地扇了她一巴掌。世界都安静了,有些东西回不了头了。

  比如他和庄雅的关系,没有了然后。

  比如他一直闷在心里的心思,东窗事发。

  婚约是他解除的,他终于明白自己对庄雅的感情,他不希望爸爸妈妈的悲剧再一次发生。婚姻不该利字当头。

  是呢,他明明憎恨又厌弃那个女孩的生活,曾经他幻想过无数次,假如她有自己这样的经历,她还能笑得出来吗?但他再明白不过了,他最想要的,是有一天她能把他从黑暗的地方拉到她的世界,把他带入阳光里,感受一下小小的温暖。

  他之所以接受庄雅,是以为庄雅也能做到,后来他才明白,他内心渴望的,只有那个女孩,只有她。

  庄雅说,他喜欢那个女孩。他说不是,他向往她。

  人的年纪一大,就要考虑结婚生子。他选择做个不婚的男人。庄雅的例子让他明白,他不能接触与那个女孩相似类型的女人,这样会让他更加渴望她,更加想要自己害怕的爱情。他游走于与她类型相反的那些女人之间,他知道他不会爱上她们,不会懂得去迁就,全身而退是他的优势。

  可是上天为什么让他遇见了那个女孩?

  小小的她跌坐在地上,显然是被他的车吓到了。他站在她的身边,想上前又不敢上前。他天不怕地不怕,却害怕遇见她。他逃了,慌张地开车离开。Clara问他怎么了?他当时好想告诉Clara,他遇见了她,他向往已久的她。

  他明明知道外面很冷,却故意拖延包场的时间让她挨冻。这是自己小小的报复,报复她怎么会让他遇见她。

  他不想遇见,一点也不想。

  当她因寒冷而倒下时,他的心也跟着冻结,第一个冲向了她。触碰到她的那一刹那,明明那么冷的肌肤,他却感到了丝丝暖意。

  他没把她送去医院,而是酒店。他可以等她醒来说说话,哪怕是一句也好,他想再接触一下她,就一下!

  原来,一个人的心,才是这世界上最寂寞的地方。原来,当一个人的心装满了另一个人,可以如此美好。想要被人爱,却不想主动去爱人,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他逃不掉,但这次绝对心甘情愿。

  他想与她有一段缘,他不知缘从何起,但他知道,这个女孩是他的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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