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烈阳高挂,五月的天气已经是有些闷热了。

正值晌午,年溪棠远远望着院子里那棵槐花树有些犯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父亲卯时便去上朝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吗?她忍不住想,不过父亲身为太傅平日里确实很忙。

正想得出神,偏房里跑过来一个传话的丫鬟,神色焦急地大喊道,“大小姐,老爷回来了!”

“回来便回来了,你这么着急作甚?”年溪棠右手执一柄丝面云扇轻轻摇着,左手捏了颗葡萄正要放在嘴里。

“可老爷身后还跟了位公公,说是来赐婚的,让小姐您赶紧去接旨!”

“??!”左手指尖一松,晶莹剔透的葡萄还没入口便落地了。

来不及收拾,只略微扶了扶发髻的年溪棠即刻赶往前院大厅。前院正厅里,年松源一边给那位得罪不起的总管看茶一边赔笑,“陈公公请喝茶,这是今年开春庄子上送来的上好普洱,小女已经叫人去喊了,您稍等片刻。”

“大人客气,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咱家不急。”

正说着,年溪棠懵懵懂懂地走了进来,对着年松源行了个礼,“父亲?”

年松源点了点头,试探性地看向陈公公。陈公公自然会意,“那既然年小姐到了,咱就开始干正事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当朝年太傅之女年溪棠端庄大方、秀外慧中。恰二皇子祁靖远年已弱冠,应择贤女相配,朕观年溪棠与二皇子郎才女貌,特赐婚二皇子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择吉日完婚。”

年溪棠一愣,二……二皇子?

“年小姐还愣着干嘛,赶紧接旨啊!”陈公公一嗓子把发呆的年溪棠叫回了现实,立马反应过来仪态端方地跪在了地上,“臣女接旨。”

陈公公这才笑道,“咱家还有事,得马上回宫,就先恭贺年小姐与太傅大人喜事临门了!”

“公公客气了,”年松源抓了一小把金瓜子塞到陈公公手里,将人送出门外“家里琐事繁多,恕不远送了。”

“太傅留步……”

两人的说话声渐远,只剩年溪棠傻傻看着手上金灿灿的圣旨说不出话来。

没过多久年松源去又复返,看着一脸楞的女儿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道,“今早圣上还下了另一道圣旨给二皇子,封二皇子为晋王,等和你完婚后就去封地。”

“……不是,皇上要把二皇子赶走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年溪棠觉得自己好冤枉。

“皇上既要夺晋王的权,妻家也必然是无权无势的。我虽有一品太傅之位,但膝下只有你一个娇娇女,你母亲又去得早,想来皇上也是觉得我们府上势单力薄了。”年松源又重重叹了一声。

年溪棠上前挽住父亲的手臂,涂了牡丹口脂的嘴唇一抿,差点就要哭出来,“爹!女儿不想嫁!”

“爹也不想让你跟着晋王颠沛流离,可圣旨难抗,爹也没有办法了。”年松源皱着眉道。他向来是极疼自己这个独生女的,要什么给什么,有求必应,可唯独这件事他做不了主。

年溪棠眼里蓄起的泪水瞬间滑落,也不管同样难过的年松源如何了,自顾自地跑回了后院,头上珠钗乱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更吵的她头疼。

一路跑回她的栖棠苑,年溪棠一把将头上的金珠步摇摘了下来,这步摇上的那颗金珠还是她及笄时圣上赏赐的,说是太傅教女有方,年家女儿明艳聪慧,最适合以这金珠相配。京城里有不少人冲着圣上这句话,前来求娶的人家都要踏破年府的门槛,是以年溪棠对夫君的要求也就愈发高起来,年松源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她留在了闺中,想着为女儿慢慢挑选夫婿,却没想到这留着留着竟成了现在这个结局。

年溪棠此时看着这金珠越看越生气,想要摔出去但心里又害怕,毕竟是御赐之物。

“小姐,您别生气了,听说东街口新开了一家胭脂铺,要不咱去逛逛散散心?”贴身侍女落秋上前将年溪棠手里的金珠步摇接过来,藏在了梳妆盒的最下面。

“唉,我现在哪还有心情买什么胭脂,”年溪棠右手托着下巴,前一秒还在伤春感秋,下一秒就开始想象新口脂点在自己唇上的效果,“诶,你说是石榴口脂配我还是牡丹口脂配我呢?”

早已习惯自家小姐性格跳脱的落秋立马回答:“小姐国色天香,自然是浓妆淡抹皆相宜,不若我们去店里试试,小姐就知道自己更喜欢哪一款了。”

“好主意!”年溪棠粲然一笑,“元夏,快来替本小姐梳妆!”

专为年溪棠梳妆的元夏笑着上前重新为她挽了个朝天髻,哭花的脸也再次上好了妆。

约摸两炷香的时间,年溪棠又恢复了平日里贵气精致的模样,带着落秋元夏两名侍女和几名侍卫便出门上了马车,直奔东街。

大业朝民风开放,只要穿着得体,即使是未出阁的女子也能随意出门走动。这会儿午时已过,正是东街热闹的时候,街上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年府的马车径直停在了东街口,落秋扶着年溪棠下来,她家小姐向来是要从街头逛到街尾的,坐着马车自然不方便。

年溪棠刚下马车就看见了新开的那家胭脂铺,名唤“凌琅阁”,生意很是红火,一楼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凌琅阁门口的小厮一见年溪棠便立马迎了上来,开玩笑,京城第一大美人的消费力那可是整条东街公认的。

“年大小姐来了!我们店里新上了几款胭脂,您看看?”小厮低头哈腰地笑道。

“带路吧。”年溪棠站稳脚跟,脸上充满了期待。

小厮将年溪棠一路引上二楼雅间,将她交给店里的老板娘。

年溪棠第一次来凌琅阁,习惯性地四处打量。凌琅阁里的商品摆放在精致的木盒里,一个个雕花木盒摆列地整整齐齐,空气中弥漫着并不刺鼻的脂香气,而且店铺里干净整洁明亮通透,给人留下不错的初印象。

“年溪棠?你怎么在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年溪棠不用回头就知道来者何人,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慢慢转头,假笑道“真巧啊,李小姐。”

京城谁不知道她年溪棠跟右相府的李付婷两个人天生不对付,楼下那小厮是瞎了眼么竟敢把两人都引上来,不怕把他这凌琅阁一把火烧了?

“你怎么还有心情来逛街啊?我还以为你在家躲着悄悄哭呢?”李付婷白了年溪棠一眼,话里尽是讽刺。

“哭?我为何要哭?”年溪棠纵使心里千般万般不愿,也绝不会在李付婷面前低头!

李付婷捂着嘴笑了笑,“那可真是要恭喜你了,即将嫁给皇室最不受宠又体弱多病的晋王。”

年溪棠在心里暗骂,她最看不惯的就是李付婷这幅装模作样的样子。

“晋王再不济也是个王爷,我倒要等着李小姐日后东街相见好给我作揖呢。”年溪棠冷哼一声,和她斗?简直是自取其辱。

李付婷正要反驳,却听见耳边响起另一道熟悉得令人不爽的声音,“年溪棠?李付婷?”

年溪棠一双美目看过去,大将军府华霜?得,京城三巨头齐了。

“你们又在这吵架呢?”华霜笑脸盈盈地走过来,“三天两头见了就吵,我见你们也烦,不如咱们来打一架吧?”

“粗鄙!”年溪棠转过头去不看她。

“庸俗!”李付婷也白了她一眼。

华霜啧了一声,越过她们朝柜台走去,“你们这最好的胭脂麻溜地给我拿上来!我买给我未来嫂嫂。”

老板娘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三人针锋相对许久,见华霜走了过来便立马将店里所有商品摆了出来一一介绍。

“我们店的桃花胭脂是最好的,指腹沾取微微抹在双颊,便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华霜没有犹豫,当下就拍了拍桌子,“行,给我来几块。”

“我也要!”

“我也要!”

年溪棠跟李付婷异口同声,两人诧异地看了眼对方,随后都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还有这石榴口脂,正适合如今满园春色,若是出门抹上这艳红色,保管在场的目光都停留在你脸上!”

华霜一脸无所谓,“这也给我包起来吧。”

“我也!”

“我也!”

年溪棠跟李付婷又哼一声,谁也不理谁。

“这青雀头黛……”

……

从凌琅阁出来,三人都买了一大堆梳妆用品,各自都看对方不顺眼,因此没道别就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走了。

年溪棠又去常去的首饰铺订了几套头面后到满香楼点了些小吃茶水一边休息一边欣赏湖景。

满香楼是京城里最受世家子弟欢迎的餐楼,菜品色味俱全唇齿留香,而且满香楼就在月湖边上,如今正是初夏,月湖边种满了海棠花,风一吹带着四散的花瓣颇有几分野趣。

“小姐你看!对面是不是晋王爷?”元夏悄悄地附在年溪棠耳边说道。

满香楼的大堂布局极为精妙,无数道绣花屏风像是引路一般立在路上,既隔开了桌位又显得风雅。年溪棠桌前就摆了一道屏风,只是这面屏风没有将面前的视线全部遮挡,而是留了些缝隙出来,透过这缝隙一眼看过去便能瞧见对面桌上的人。

年溪棠曾在宫中的花会上远远见过一眼祁靖远,当时隔得远并未看清,只觉得少年一袭月白色衣袍端坐在高阁之上,映着月色就像是不可亵渎的神明一般,轻轻咳嗽一声都像是仙乐。

对面的男子今天也是穿着月白色的衣衫,黑色如瀑的长发被一顶白玉冠竖起,丰神眷爽的容颜上挂着如月光般柔和的笑,温柔而又冷清。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祁靖远容貌的年溪棠只觉得若是对方并非男儿身,只怕她这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便要让位了。

“小姐,”落秋轻轻扯了扯年溪棠的衣角,“晋王对面好像坐着位女子。”

“?”年溪棠目光转移到对面的屏风上,身形的确是位女子。

好你个祁靖远,看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没想到居然是这种人?好歹我跟你也算是有了婚约!年溪棠瞬间升起一股捉奸的昂扬斗志,皮笑肉不笑地起身走了过去。

“臣女年溪棠见过晋王爷。”

祁靖远打量着突然走过来的年溪棠,方才他便注意到了她投过来的视线,本想装作不知,却不想此人竟敢直接过来找他。

他听说过年溪棠,京城第一美人,如今一看果真是极美,尤其是那对明眸,双目灵动蕴含珠光。只是美则美矣,这般娇贵之躯想来定是不满与他这桩婚事,只怕他是无福消受了。

“免礼。”

年溪棠抬起头来,眼神带了一丝质问地看向桌子的另一方,“不知这位是……华霜?怎么是你?”

年溪棠疑惑地看着华霜,这人分明刚刚还和她走的是相反方向,怎么这会儿又到了满香楼里,还和晋王坐在一块?

“我骑马绕过来的。”华霜一身劲装英姿飒爽。

那你怎么会和晋王在一起?孤男寡女的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年溪棠还没问出口,华霜就像是读懂了她的眼神一般解释道,“我未来嫂嫂可是长公主,今天约了她一起出来玩,没想到她把晋王爷也约了出来。”

“长姐与我最是亲近,叨扰了华小姐多有抱歉。”祁靖远适时接话。

年溪棠这才发现原是自己想多了,虽然心中觉得尴尬但嘴上却装作无事发生,“原是这般,可真是巧了。”

谁料华霜眉头一挑,“得了吧年溪棠,我跟你认识多少年了?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看见晋王对面坐个女的你肯定以为是哪个狐狸精勾引你未来夫君,吃醋了?不开心了?不然你见着晋王一个人敢上来打招呼?”

年溪棠涨红了脸,她总是拿华霜这样的性子没办法,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粗俗!”

“就你最高雅,行了一起坐吧。”华霜伸手一拉,年溪棠没注意一个趔趄倒在了华霜怀里,头上的珠钗还掉了一支在地上,华霜促狭地笑道,“你投怀送抱的对象错了吧?”

“哼!”年溪棠瞪了她一眼,双颊绯红,从华霜的怀里坐正,十分别扭地对她说了一句“谢谢。”

祁靖远看着面前害羞却又傲娇的年溪棠觉得好笑,将掉在地上的珠钗捡起来递了过去,“你的珠钗。”

年溪棠伸手去取,不小心碰到了祁靖远的手心,微凉的触感令她好不容易缓下去的热气又冒了上来。

一遇到华霜就没好事!

年溪棠心里有些委屈,今天算是丢脸丢大了,还是在祁靖远面前,华霜简直就是她人生道路上的克星。

“时候不早了,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年溪棠不想再在两人面前丢人现眼,干脆起身对祁靖远行了个礼就要走。

没想到祁靖远也站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就咳嗽起来,“我送你吧,咳咳,咳咳!”

“不必了晋王爷,你跟长公主和华小姐慢慢玩吧!”年溪棠急忙拒绝,祁靖远光是站起来就开始咳嗽,这要是送她回去还不得当场咽气?

趁祁靖远不注意,年溪棠逃也似的飞快溜出满香楼,祁靖远看着她的背影又慢慢坐了回去。

“我就跟你说她像只鹌鹑一样,是不是很好玩?”华霜喝了一口茶,对着祁靖远大方地笑了笑。

“的确有点意思,只不过我看她不像鹌鹑,倒像只易受惊的小鹿。”祁靖远握起桌上的茶杯。

姗姗来迟的祁沁絮对着自家弟弟莞尔一笑,“猜猜我在楼下见到了谁?”

“我未来弟妹!”

祁靖远没搭话,垂眼看向自己的茶杯,杯中恍惚间浮现出年溪棠的身影,祁靖远轻笑一声,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既有华小姐陪着长姐,靖远就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