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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半山腰 类型:都市小说 作者:古上九 角色:林未丑舒半页 热门网络小说《半山腰》是著名作者“古上九”的最新佳作。小说中具体讲述了:乔、灌、草、藤结合,落叶植物和常绿植物搭配,普通树种与彩叶树种错落,四季风景绝胜。相传,南宋时期,著名诗人陆游失意仕途,于乾道六年(1170年)入蜀。入蜀之后,陆游曾数次游历于陆山,与文人雅士唱和于此,留下遗存颇多。且陆水境内,陆姓人家多出名士美女,历代人脉兴旺...

第3章 真乃天壤之别 在线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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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诗云:胜地风物有几何?山峻水奇费呤哦。若生苏杭天意定,归于陆山后富多。陆山属大林山余脉,九岭十八峰,岭岭称奇,峰峰显名,名扬天下。

春天,满山遍野的迎春、连翘、丁香、山桃、凌宵次第开放;夏天,藤本植物宛如绿毯,乔木、灌木青翠欲滴,迎风泼洒浓浓的绿意;秋天,黄栌霜叶红胜火,漫山红遍;冬天,侧柏、刺柏傲然长青,腊梅怒放,寒香沁人。乔、灌、草、藤结合,落叶植物和常绿植物搭配,普通树种与彩叶树种错落,四季风景绝胜。

相传,南宋时期,著名诗人陆游失意仕途,于乾道六年(1170年)入蜀。入蜀之后,陆游曾数次游历于陆山,与文人雅士唱和于此,留下遗存颇多。且陆水境内,陆姓人家多出名士美女,历代人脉兴旺。

正是署假,舒半页整天忙于四处寻风觅水,随身携带的背包,就是舒半页的百宝箱。

背包是双肩背负式、帆布面料。背包里分门别类地装有一只罗盘、一小包石灰、一付楠竹碗筷、两柄桃木短剑、一摞古旧铜钱、两把小弓箭、三把小铜锁、两把小剪刀、一团五色丝线、一小包黄豆、一小瓶水、一两尺红布、一盏小油灯、一打蜡烛、纱布一卷、风油精一瓶、创可贴一打、云南白药一瓶和止泻药一瓶以以及换洗的衣物、香烟等。背包上用白漆写就“堪舆徐行”四个篆体字,出自于《淮南子·天文训》“堪舆徐行,雄以音知雌”。

陆雁虹,约莫二十三四,头圆额平,唇红齿白,秀眉大眼,行步详缓,神气清媚,端庄而又秀丽。

好一个标标准准的旺夫相,舒半页心里暗自叹道,便对陆雁虹有了几分的好感。

陆雁虹上穿V字领白色衬衫,外罩一带拉裢的卡其布夹克;下穿弹力牛仔裤,牛仔裤已洗得发白,合身得体,透着几分干练和性感;脚穿白色高帮运动鞋。左肩斜挎着一只满是口袋的帆布包,鼓鼓囊囊,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快出发时,舒半页欲买点什么快餐食品。

陆雁虹笑着说,舒老师,吃喝归我管哟。

舒半页一笑,说,上山上到顶,下乡下到底,苦累得很。这个时候打退堂鼓还来得及。

陆雁虹呵呵一笑,说,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走吧。

从公墓下来,便是陆水河。

这陆水河依山就势,八弯九转;与其说是河,倒不如说是溪。一年四季,水势不急不缓,清澈见底;河床上散布的鹅卵石,形奇状怪,大小各异。偶有三两鱼儿游弋其间,煞是飘逸。

一座三孔青石拱桥,卧于陆水河之上。桥身高高隆起,仿佛倒覆的扁舟。因了陆游之故,故名“放翁桥”。不过,陆水百姓有时会抛开了这一点,这桥的名称便随之多了起来:虾米桥、彩虹桥、来龙桥、驼背桥、公公桥……不一而足。

两人沿陆水河西行,逆流而上。河水婉蜒,秋山静谧。野菊满坡,林木暗绿,干净清爽,安然如诗。

舒半页时停时走,四下打量一番。陆雁虹紧跟其后,不多言语。这样,走走停停,约莫一个时辰,山势陡峭起来,树也高了,林子也密了,安安静静,只听得见两人的脚步声和喘气声。

陆雁虹说,这条路我不曾走过,不知舒老师以前走过没有?

舒半页说,说是第一次也不是第一次,只是还从来不曾从这直接走到石榴坪。不过,不弄错方向就行。

陆雁虹见舒半页一脸老实,微微一笑,说,林主任鬼得很。不过,我只要搞好服务便是,但愿舒老师不嫌我碍事才好。

舒半页连忙说,哪会呢!

西行约莫三四华里,有山径弃水向北而去。流水、山径,一动一静,仿佛阴与阳之分水岭。舒半页掏出罗盘,定定看了一会,便拐入山径。

山径逼仄,艾草过膝。一只野兔倏地穿径而过,转瞬而逝。

行不过百米,便得一山口;尚未转过山口,有一大树迎面而立,遮天蔽日。

看那大树,果然少见。树身挺拔苍劲,枝繁叶茂,直向天穹。树干似左旋右转,螺旋而上;每一旋皆成“耳朵”形状,硕大无比。

陆雁虹好奇,移步上前,轻轻拍打树干,那旋转而上的“耳朵”发出“嘭嘭”的响声,好似与人对话。

陆雁虹惊喜叫道,这不就是传说中,能倾听心愿的千年奇柳吗?

舒半页说,呵呵,这却不是柳树,是枫杨树,俗称麻柳,也有叫河柳、平柳、麻溜子、燕子树、元宝树、蜈蚣柳。

枫杨树?陆雁虹不信,说,真是奇树。

舒半页说,你看,大树所处的位置海拔不高,约在千米左右,又临近溪涧河滩,正适合枫杨生长。不过,一般枫杨50年即停止生长,60年便自行衰败。像这棵枫杨,看那枝叶树干,至少百年以上,也确属罕见。

陆雁虹说,为什么树上长有如此多的“耳朵”?

舒半页说,一般来说,绝大多数的树根向下生长,被泥土覆盖。但是,植物的器官可以转换,有的树根便钻出泥土,承担呼吸的功能,甚至可以变成树干。这外面酷似“耳朵”的东西,其实就是气生根。

陆雁虹“哦”了一声,略有所悟。

舒半页说,根据这棵树的长势特征,这是一棵雄枫杨,男的。

陆雁虹说,树分男女?

舒半页说,不仅分,而且男女大多在一起。信不?这附近应该还有一棵雌枫杨。否则,面前这棵雄枫杨不会如此高寿。

陆雁虹说,为什么?

舒半页说,天之大道,阴阳相守,雌雄互依,男女合一……看,那是什么?

顺着舒半页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的山坡上,果然还有一棵枫杨树,应是雌枫杨了;只不过树型略为小巧一些,枝枝叶叶也倾向这路边的雄枫杨。

陆雁虹顿觉眼界大开,心生叹服。

两人边走边聊,渐渐地熟络了起来。

聊及风水,舒半页的话便多了起来。

舒半页说,古今堪舆,手段大抵相似。先是相土尝水、知晓负阴抱阳;再观山看水,明了气之所聚。四周高地合围,**之地称之为“穴”,聚合之气于穴处生成水。凡四旁高地,有来脉去势;中间有水,有聚合源流,便是风水宝地。

陆雁虹听得入神,让舒半页有了说下去的兴趣。

舒半页说,看风观水,依赖地理“五诀”,即觅龙、察砂、点穴、观水、取向。所谓龙脉,即指如龙般矫健而来的山脉;穴,即来龙的结穴之处;砂,龙穴四周的山;水,环绕龙穴而过的水流。取向呢,讲究左青龙,右白虎,左右两侧要有砂山怀抱;前朱雀,前面远处有低伏的小山;后玄武,背面要有靠山。且明堂要宽敞,并有曲水环抱。及至现代建筑,讲究后面的地势要比前面高,左边的地势要比右边高。前水后山,左右有靠……

舒半页一口气讲下来,仿佛不是在山中行进,而是在教室里讲课一般。

陆雁虹似懂非懂,却有“胜读十年书”的感慨。

舒半页意犹未尽,继续说到,古人云,混沌开辟,江山延袤;融结阴阳,磅薄宇宙;风骨既成,源脉已透;以钟形势,以通气候。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聚之使不散,行之使不止,故谓之风水也。

正说着,山势豁然开朗。极目远眺,山峦隐隐,苍苍茫茫。俯而视之,阡陌纵横,屋舍点点,俨然世外桃源。一段长长的下坡路,如绵软的绸锦,自坡底铺沿而上。坡底住三五户人家,青砖灰瓦,仿佛梦的碎片,点缀在阳光之下。

移步下坡,舒半页让陆雁虹在前面走,又担心她滑倒,便从背包里摸索出一根麻绳,抛与陆雁虹,牵扯着她。陆雁虹心生感动,涌起一阵阵暖意。

下得坡来,见一新坟立于菜地边角。经幡轻摇,花圈斜靠;冥纸成灰尚未乱形,白纸黑字默痕犹新。

舒半页立即有了一种不详之感,又见一中年汉子蹲倚门前。中年汉子头已谢顶,皮肤黝黑;双手笼袖,嘴含纸烟。

林未丑快步过去,正欲招呼。

那中年汉子微微颔首,眉愁脸苦,朝屋里努了努嘴,却并不起身。

舒半页察觉有异,便问那中年汉子,说,麻三哥,什么事?

麻三说,放阴。

“放阴”为一种巫术,在陆水民间甚是流行。

只见一年轻女子,素衣裹身,神闲气定,正焚香烛、化冥纸,低言轻语,祷告灶神、门神,语之曰:尊神体恤,行我方便;若有打扰,祈请宽囿。那素衣女子便是放阴者,主持放阴仪式。

随后,一名唤作“小蘑菇”的少年黑布蒙眼,被引至桌前。桌上铺就白布,上燃油灯一盏,外有玻璃灯罩。“小蘑菇”便是被放者,充当前往地府的使者,与逝去的亲人相见,带回阴间的消息。

随着素衣女子的指引,“小蘑菇”头枕于桌,作休憩状。

此时,灯芯团团,光焰淡淡;空气凝滞,万籁俱静。

那素衣女子轻挪曼移,如悬之于地。手持香烛若干,近于油灯点燃,又轻吹一口气,便得一星萤火。少顷,素衣女子手持香烛,沿“小蘑菇”头部轮廓划动,顺时针七圈,又逆时针七圈。完毕,素衣女子时而秉烛舞动,如写天书;时而双手合一,伴以喃喃之语。如此作为,五次三番。

咒辞如是:大莲花,小莲子,莲花连姣妹,姣妹今年初三岁;三岁年未定,四岁为神作主意。七月秋,八月秋,同行姐妹冷秋秋。脚摇摇,手摇摇,三姐带过奈何桥;脚动动,手动动,三姐带到乌西洞。烦劳三姐带魂去,烦劳四姐带魂回,速速去,速速回,不饮黄泉茶与水,三炷烟香保魂回。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约莫半个时辰,素衣女子轻声唤道:小蘑菇、小蘑菇。又连道三声:烦劳土地公公,引领小蘑菇回来!

果然,“小蘑菇“渐渐苏醒过来。素衣女子长吁一口气,示意麻三进去。麻三吐掉纸烟,躬身进屋。

麻三问,你姐可好?

“小蘑菇”说,还好,人胖了,也白晳了。

麻三问,你姐哭没?

“小蘑菇”说,哭了,哭得好伤心,她想回来。可是,回不来啊。

麻三问,你姐在做什么?

“小蘑菇”说,在绣花,一个大房子里,她一个人,孤孤单单。

麻三说,你姐那边缺什么?

“小蘑菇”说,有一件对襟棉袄,红色的,她想要。姐还说,不怪任何人。

麻三问,你娘呢?

“小蘑菇”说,没有见着,姐姐说,娘正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赶过来。

麻三的眼泪涌出来,还想再问什么。

那素衣女子说,麻三哥,小蘑菇记不了那么多。别让你家儿子太累了。

说完,吩咐麻三赶紧冲碗红糖水给孩子喝,补补身体。

麻三抹了抹眼泪,连声说道,怪我,我该死,我怎么不死?

陆雁虹也在流泪。这麻三父子俩的对话,让她心生酸楚,恨不得也“放阴”一次,见一见自己故去的亲人。待那素衣女子收拾好东西离去,才知道麻三的女儿花姐半月前殉情而逝。

起因是花姐喜欢上了民办教师的小穆。麻三本不知情,私下作主将花姐许配给了木匠钱二娃。

花姐死活不同意,麻三也死活不松口。

麻三说,姓穆的,肩不能挑,背不能扛,到时受罪的还是你。民办教师的饭碗,连叫化子也比不上,说破就破了。还不如钱二娃,身强力壮,木匠手艺吃遍十里八乡。一句话,跟了钱二娃享福,跟了姓穆的遭殃。

花姐性子也烈,自知难以拗过父亲,娘又早逝,就服了农药,寻了短见。

舒半页唏嘘不已,感叹这穷乡僻壤,尚且犹有如此节烈之女,较之市井之虚情寡义,真乃天壤之别。想到自己那半死不活的婚姻,又不知如何安慰是好,便从背包里取了小油灯一盏、楠竹碗筷一付、铜钱七枚交与麻三,嘱咐道,今夜子时,将油灯点燃,连同碗筷、铜钱放置坟前,让花姐少受凄苦,早日与她娘相会。还要记得给油灯加些清水,油水参半,油亮阳世,水亮阴世,照亮这由阳赴阴的艰难之路。另外,将花姐的红色对襟棉袄一并烧了,以免受凉伤身。

麻三老泪纵横、一一应承,硬咽称谢,再三挽留舒半页和陆雁虹吃过午饭再走。

舒半页和陆雁虹执意不肯,遂辞别而去。

走不多远,回身一望,只见一年轻男子跪于新坟之前,拉弓揉弦,凄婉之音便在山坳回响;那是一曲催人泪下的二胡独奏曲《梁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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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乏了。

整整一天,上坡爬坎,过沟涉涧,人已疲惫不堪。此时,落日下沉,暮色渐起。坐于半山腰上,看得见对面山坡上的国旗,静静垂落,那就是石榴坪教学点。

陆雁虹说,我的同学春晓就在那里当师,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舒半页说,我想,她应该过得不怎么样。

陆雁虹说,为什么?

舒半页说,你这么优秀,你的同学也一定优秀。而优秀的人,一般是过得不太好的。

说完,舒半页斜身草地,头枕双臂,仰面于天;陆雁虹则背靠树干,口含草茎,盘腿而坐。有晚风徐来,乌鹊归林,听得见鸟翅扑楞楞的拍打声,此急彼缓,时短时长;石榴坪尽落眼底,无声无息;隐约有呼儿唤女的声音,恍然隔世。

舒半页转过头来,打量着坐禅一般的陆雁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日落为昔,日出为昆。西者,栖也,太阳下山栖息;而东者,动也,太阳升起萌动。日复一复,天天如此,年年如此,天年之间,何区别哉?

陆雁虹正在叹息,忽听舒半页如此一说,细细揣度,也是感慨万千,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陆半页说,年相似,人不同;年不尽,人已逝。

陆雁虹说,人既逝,年犹在;天不仁,徒感慨。

两人这么有一句没一句聊着,都不愿急着赶往石榴坪教学点。

于是,陆雁虹打开背包,取出一张塑料布,铺于草地之上;舒半页会意,又寻了几颗石子,压于四角。那塑料布方方正正,上有用红、绿两色绘就的图案,恰好是鸳鸯戏水,交颈而眠;图案线条流畅,色彩浓郁。

舒半页说,这图案漂亮,只羡鸳鸯不羡仙。

陆雁虹只当不曾听见,心里却有一份异样的感觉。偷眼去看舒半页,却见舒半页正望着她。陆雁虹忙加掩饰,说,先填填肚子吧。

那鼓鼓的背包,仿佛一个小小的厨房似的,陆雁虹变戏似地掏出了几瓶陆水啤酒、一只卤鸡、一碟花生米、一撮萝卜干、几根火腿肠……一一摆列在塑料布上。

舒半页说,好啊,好好过一把野饮的瘾。

陆雁虹苑尔一笑,说,明月正在升起……干杯。

舒半页举起啤酒瓶与陆雁虹碰了一碰,说,干杯。

陆雁虹说,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是通达之人,自然比我等活得自己几分。

舒半页说,你正年轻,犹有可为。不像我等,而立已过,枉自蹉跎。

陆雁虹说,大学上过,工作也有……可是,离开校门,仿佛被逐出佛门的尼姑,一无所有;上班嘛,又如何寺庙里撞钟的和尚,混一天算是两个半天。

陡然间,陆雁虹的心中涌出这样的句子来:

只是一些零星的鸟声,和几级清冷的

石阶。多少人忽视了我的存在

像这低鸣的虫声,没有人知道

我坐在半山腰

坐在这些艾草的身边。含苞待放的

春天早已远去,月亮升起来,露水落满

秋天的双翅。谁把我从马上

拦腰抱下?谁从我的肩上接过的孩子

一砖一瓦砌成的房子……高高的房子

高高的马背……这半山腰的菊花

从早到晚,兀自在开放,在等待月光

陆雁虹不知怎么的,忽然又想起“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诗句,好一个进也难、退也难。

陆雁虹说,为何贾岛既想用“推”字,又想用“敲”字呢?

舒半页一怔,很快回过神来,说,是推是敲,看是什么样的和尚。你啊,女贾岛一个。

陆雁虹说,幸好是和尚夜归,而不是尼姑晚回。

舒半页说,我想,那一定不是一个老和尚。

陆雁虹说,为什么?

舒半页说,老和尚,经年修行,坐禅悟道,或推或敲,了然如胸。

陆雁虹说,那就是一个小和尚了。

舒半页说,也一定不是一个小和尚。

陆雁虹说,又是为什么?

舒半页说,小和尚,道行尚浅,推之敲之,不会挂怀于心,犹豫不决。

陆雁虹说,哦,那一定是一个半老不少的和尚了。

舒半页说,对,半老不少的和尚。推也敲也,进退两难;退一步万家灯火,进一步寒盏孤灯。

陆雁虹脱口而出,说,我就是半老不少的尼姑。你呢?

舒半页没有回答,想想自己与和尚又有多少区别呢?

舒半页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一直跟着养父长大。

养父姓安,人称安石匠,年过五旬,才得以成家。养母姓舒,半病半痴,生活难以自理。那年农历六月初三,安石匠早起,却发现门槛边,置有包裹一个。那包裹小小巧巧,仿佛捆扎的粽子。包裹里有声响如猫,细若游丝,遂知里面尚有活物。安石匠不敢大意,邀来邻家妇人,打开包裹;见一婴儿面目青紫,污浊不堪,脐带犹存。

邻家妇人细加处理,直叫“模样周正、身无缺陷”;又洗头抹腚,便有一嫩藕般的小子展现在眼前了。

适逢村中有年轻妇人,正哺乳小儿,安石匠讨得奶水几口,小心喂之,这小子便慢慢地睁开眼静,气匀声稳,活活生生了。

安石匠大喜,请村里的前辈尊长、左邻右舍作证,摆了一桌酒席,将小儿收为养子,以拾取的日期为据,唤为“六三”。

可是不久,那养母舒氏却谜一般的消失,无影无踪。

安石匠几番寻找,无功而返,只得认命。既当爹又当妈,总算把六三抚养成人。

高考那年五月,安石匠夜间偶得一梦:

有少年一群,男男女女,欲运砖过河;河面甚宽,风高浪急。唯见一独木横于河面之上,宽不过尺,摇摇晃晃,似不可行人。众少男少女面露难色,各各踌躇不前。有的弃砖于河,原路返回;有的焦躁不堪,手足无措;更有连人带砖跌入河中者,沉沉浮浮,渐漂渐远。六三却抱砖入怀,履独木若平地,从从容容,抵达对岸。

安石匠寻人解梦,遂知此梦大吉:砖者专也,中专也好、大专也罢,六三定当金榜题名。安石匠大喜,焚香上贡,跪谢菩萨恩典。

忽几天,高考临近,舒半页却突生恶疾,昏迷不醒;求医问诊,打针吃药,病情不见好转,几至病入膏肓。安石匠急火攻心,口喷鲜血,晕倒于地。

此情此景,正好被一过路的老道撞见。老道探明情由,乃作法一番,遂告知安石匠,系此儿名字犯冲,说,安六三,乃安禄山,先唐乱臣贼子也,焉能再行入试?依我之言,恶疾顿除。

安石匠虽是疑惑,却无他法,便首肯依从。

老道说,欲从此平安,出人头地,早传香火,须改名从母姓。否则,名落孙山,婚姻无着,性命堪忧……

安石匠惊骇不已,立马从之,只是的确不知此儿母亲是谁。

老道说,生儿者不若养儿者,养母姓氏亦可。

安石匠连忙告知原委,听凭老道吩咐。

老道说,此儿天庭饱满,眉清目秀,舍之、予之、万卷也无,留也、守也、半页亦有。当改“安六三”名为“舒半页”。

随后,老道嘱咐安石匠取采含露之竹,竹长7寸,粗若拇指;7根一束,扎成小扫帚7把,再如此这般。

安石匠依言而行,手持一小竹扫帚,从上到下,对病榻上的舒半页身体作扫地状,边扫边数,数到七七四十九,立马将小扫帚丢到门外,随后关紧房门。一连七天之后,舒半页果真得以康复,如期参加高考,终于金榜题名。

自此,每逢寒暑假、节假日,舒半页便随老道四处修行,渐至痴迷。

大学毕业后不久,经人介绍,舒半页与孙柔嘉结了婚。孙柔嘉是县实验小学老师,恰巧与《围城》中方鸿渐的老婆同名同姓同德行。婚后,夫妻俩过得别别扭扭,虽有床第之事,却不见珠胎暗结,感情日渐淡漠。不久,孙柔嘉突然决意停薪留职,只身去了深圳,留下冷锅冷灶和舒半页的独自惆怅。

与舒半页相比,陆雁虹经历简单许多。大学毕业后,凭着发表的文学作品,又托了关系,打点一番,陆雁虹即进了县文联。

这县文联,人闲事少,犹如鸡肋一般。唯有一本杂志《陆水文艺》,既是县文联的金字招牌,也是县文联的天大负累。杂志系双月刊,每期印数五千。因是内刊,以赠阅为主。虽然,县财政对办刊经费略有补贴,但是杯水车薪,常常无以为继。为了办刊,文联的几个人只得四处拉广告,寻赞助;如此化缘,也是全凭个人的人脉和手段。陆雁虹倒是运气不错,因为林未丑曾追求过她。只是,陆雁虹对林未丑的长相有些反感,认不是心目中理想的男人,就婉拒了林未丑的追求。奇怪的是,这林未丑并未翻脸,反而保证每年帮助陆雁虹完成广告任务。因此,林未丑的作品经陆雁虹精心修改后,时常在《陆水文艺》上发表,还加入了陆水县作协,成了陆水文坛新秀。

陆雁虹见舒半页沉默半晌,说,怎么哪?

舒半页说,设若我能洒洒脱脱当了和尚,亦是乐事一件。乱我心志者,不过三个字也:放不下,才使我如此疲惫困顿。

陆雁虹说,大隐隐于世,又何必纠结于心?

舒半页说,是啊,又何纠结?往前还是往后还是原地不动,谁又说得清楚?

陆雁虹说,最是人间绝妙处,晚秋陆山半山腰。

舒半页说,水迢迢渔得鱼心满愿足,路遥遥樵得樵眼笑眉舒。

两人相视一笑,心有灵犀,又不愿点破;沉浸在这安稳的时光里,分明感到各自的心中已烙上了对方的印迹;这印迹仿佛陆山之月,越来越清晰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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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失散多年的亲人,文春晓和陆雁虹拥抱在一起。

文春晓眉清目秀,细腰丰乳,真个是大美人。大学毕业后,凭着母亲的关系,进了《陆水报》报社。在一次文学笔会上,文春晓认识了林未丑,似乎有些投缘。那林未丑刚也一改拈花惹草的风格,对文春晓展开了猛烈的进攻,大有“不获全胜决不收兵”之势。文春晓也动了心思,默认了林未丑的追求。不料,林未丑的母亲严迎春却偏偏站出来,横加阻拦,以死相威胁,原因只有一点:文春晓的母亲名声不好,是陆水县闻名的破鞋。有其母必有其女,文春晓也必定不是居家过日子的女人。

林未丑虽然对文春晓不舍,却又不想惹母亲伤心。只是安抚安抚了文春晓,劝慰劝慰了一番,却是不轻不重、不咸不淡的。恰巧此时,文春晓的父母旷日持久的离婚大战进入最后的决战阶段,哪里顾不上理睬女儿的事情呢。文春晓性子刚烈,也不想与林未丑再纠缠下去,索性来到山里当了一名教师,后又自告奋勇地来到了石榴坪教学点。

石榴坪教学点,只有二十来个学生,教师也只三人,即一对夫妇和文春晓。眼下,秋季开学在即,文春晓刚家访回来。之所以家访,主要防止生源流失,这是山里教学点开学之前的重点工作。

文春晓说,石榴坪人口不多,却极为分散。山疙瘩、坡坎坎,只见饮烟不见人,听见人声也要走半天。坪里的人,平日里热情的不得了。一到开学前这个时候,就不冷不热,躲躲闪闪的。呵呵,起初我也不习惯,现在理解了。山里人嘛,巴不得孩子早点挣钱帮衬家里。

陆雁虹说,春晓,你真不简单。

文春晓说,你才不简单。每次看到你寄来的《陆水文艺》,上面有你的作品,我就羡慕的不得了。有时,我就选其中的章节,读给学生听。

陆雁虹说,你笑话我不是?都是些无病**。谁不知道你是我们同学里的女文豪呢?

文春晓说,也怪。读书时,呆在学校里、关在教室里、窝在寝室里、蒙在被子里,文思泉涌,写呀写,总有写不完的东西。可一踏入社会,却硬是“眼前有景道不出”,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

两人热烈地聊着,似乎忘记了舒半页的存在。舒半页也被她俩的谈话吸引住了,静静地听着,仿佛自己确乎不存在似的。

教学点简陋得很。一间大瓦房,坐西朝东,红砖灰瓦,像一顶不知何时何人遗留于此的旧式帐蓬,权且充当教室了;南北山墙又各搭建一小屋,石棉瓦盖顶,像两只灰白的耳朵,粘在房子两侧。南边一间是那对夫妇的住处,北边一间则是文春晓的宿舍。瓦房前面是一小块空地,平平整整的,算是操场。暮色之下,山雾茵蕴。齐腰深的野草四下丛生,一些不知名的藤曼正攀向那高高的旗杆。

这时,一小男孩飞快地从瓦房南头跑过来,说,干娘干娘,我爸妈叫你们去吃饭。

文春晓答应着,说,毛头,乖,干娘和客人马上就来。

那毛头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头发理成锅盖型,脖子上挂一把小铜锁,甚是可爱。听文春晓这么一说,毛头又乐癫癫地往回跑,嘴里直叫,干娘来了,客人来了。

陆雁虹却不想太过麻烦,说,路上已吃过了,不饿呢。舒半页也说吃过了,真的不饿。

文春晓一听,故意将脸色一沉,说,就是吃了山珍海味,也得尝几口这里的树根草皮吧?文春晓不由分说,一把拉起陆雁虹的手,说,走啊,走。你不走,你身边的这位也不敢挪步。

陆雁虹不好再推辞,朝着舒半页一努嘴,说,恭敬不如从命罗。

屋子里干干净净。

夯实的泥巴地面,是重新打扫过的,还残留着洒水的痕迹;一张大圆桌擦拭得油光发亮,一盏光滑滑的白炽灯悬于房梁之下。

男主人姓史,是教学点上的主任,忙不迭招呼落座,又给舒半页递上香烟。香烟是陆水生产的“放翁”牌,吸一口,有生烟味,辛辣。史主任,三十来岁,清清瘦瘦,有些老相,看上去是中年人的模样。

摆好碗筷,史主任请舒半页坐于上方,舒半页推托半天,不肯就座。

陆雁虹说,坐吧坐吧,你们男人不坐,谁坐?既像劝说,又像安排,好像舒半页就是自家的男人。

于是,舒半页与史主任并排坐了正对大门的位置。女主人郑老师腰扎围裙,笑意满面,从屋里间拎出一竹篮,取出两瓶陆水大曲,递给史主任。这陆水大曲,口味纯正,口感绵长,相当于陆水的国宾宴酒。

史主任接过来酒瓶,旋开瓶盖,咚咚咚,倒向面前的五个小瓷碗里,说,怪酒不怪菜。除我家小子毛头外,一人一碗。

舒半页心中暗自叫苦,拿目光去瞅陆雁虹。

陆雁虹权当不知,欠身接了小瓷碗,呡了一口,说,不错,香啊。

文春晓说,难得来客人,我不得不喝。说完,也接了小瓷碗。

舒半页头皮发麻,又怕别人说自己是个夹生货、半吊子,便不再推脱,心想,下肚之前酒由我,下肚之后我由酒,这丑是出定了的。

正想着,却见史主任端起酒碗,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适逢夏夜饮酒,更是其乐融融。

遂举杯提议,先喝一口,以示开席。大家端起瓷碗,互相碰了一碰,喝下一大口,气氛随之融洽起来。

史主任说,春晓的客人,就是我家的客人,谁叫春晓是我家毛头的干娘呢?你们也是我们教学点上的客人,谁叫我是教学点的一把手呢?我敬两位县里的客人。

郑老师微微一笑,说,臭美,看你高兴的。

随即,摆好二个小铜杯,变戏法似的,又打开一瓶陆水大曲,斟满。毛头一手一杯,小心翼翼地捧着到舒半页和陆雁虹面前。

两人接了,齐声说,谢谢。毛头。

史主任一仰头,杯底朝下,说,先干为敬。

舒半页、陆雁虹也随即干了。

突然,毛头“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原来,小家伙不会吃鱼,鱼刺卡在喉咙里,难受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众人急得没法,直喊拿陈醋来。民间以为陈醋能够化解鱼刺,喝几口醋就好了。

舒半页连忙制止,说,不急。

遂一路小跑,到了北边文春晓的宿舍里,迅速从背包里取来一小瓶清水,哄着毛头喝了下去,说,这水是今年端午节,于半夜子时所接之雨水,谓为“无根水”。随即,紧闭双眼,面朝东边,念念有辞:此水非是凡间水,化作东海龙王水;喉咙化作大江河,鱼骨化作泥鳅到大海。

舒半页话音刚落,毛头就笑了起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指着那盘红烧鱼,说,我还要吃。

众人称奇不已,疑为怪事。

史主任说,神了,城里人到底不一样。

陆雁虹说,雕虫小技,人家还有更了不起的本领呢!言语中,充满了自豪。

舒半页说,哪里哪里,碰巧碰巧。

于是,众人又推杯换盏,相互敬酒。

郑老师端起酒碗,说,按说,我们俩口子是民办教师,在这石榴坪当孩子王,不冤,也知足。而春晓呢,科班毕业,心地纯正,值得我佩服。我呢,讲不好礼数,就当是我家毛头敬干娘了。

只见郑老师一下子拿出9个小铜杯,将酒从小瓷碗里倒出来,一一斟到铜杯里……舒半页知道,这是山里人敬酒的最大礼数;九,为天、为大、为尊、为贵,一般只敬长辈和大恩大德之人。不等文春晓答话,郑老师一口一杯,全干了。

看着郑老师一口气喝了九杯,文春晓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哽咽道,郑姐,史大哥,不管这教学点能办多久,也不管我以后到了哪里,我永远是毛头的干娘,也永远是你们的妹妹。说完,端起小瓷碗,一仰头,喝了个酒碗见底。

陆雁虹感慨不已,端了酒碗,走到史主任身边,右手不经意搭在舒半页的左肩上,说,举目四顾,皆是凡尘中人。个中甘苦,滋味自知。我不敢说,苟富贵,勿相忘。至少可以说,感谢春晓,让我又多了你们这样的亲人。干尽碗中酒,敬史大哥、郑姐、春晓、还有毛头。先干为敬。

舒半页不曾料到,看似清清秀秀的陆雁虹,竟如此侠义。也不管酒量不酒量,抬起碗来,一饮而尽。

松声低鸣,虫鸣声声。星辰寥落,月已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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