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节选

祈姃懒懒地掐住一朵谶花的花茎,才要掐断,这谶花的花灵赶忙有气无力地说:“巫女姐姐,你别掐我,我给你看个新鲜事好不好?”

“什么新鲜事?”祈姃好奇地问。

“你是答应不掐我了?”花灵紧张地问。

“这样的干旱,你们这些蛊灵精怪本就活不上几天,你做什么还这样争?”祈姃问。

“巫女姐姐,万物求生。”花灵抱住祈姃的手指,“你去看那边的新鲜事,这花灵气尚存,让我偎着这花再活几天,等我死了,这花就归你,好不好?”花灵知道花朵的命运就是被采摘,自己躲得过今天也躲不过永远,于是不再等祈姃答话,接着说道,“那边的河里,有一只小鸟要溺死自己。”

“溺死自己?为什么?”祈姃掐下谶花放进随身的布袋里,起身往河边去瞧个究竟。

“你……”花灵在惊诧中化成一串星星点点的灵光,散了。

祈姃看一眼散去的灵光,把谶花放入随身的口袋,往河边去了。

河边围了很多生灵,花灵树精们就站在这些动物的头上、背上,飞在空中。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她真的要溺死自己吗?她死了吗?溺死就是这个样子吗?”

祈姃看向大家目光的焦点,果然有一只灰蒙蒙的小鸟在水面漂浮着。祈姃趟水到小鸟身边,水深还不到膝盖,祈姃伸手捞起小鸟带回岸上。

小鸟喝了很多水,肚子鼓鼓的。

祈姃轻轻按压小鸟的肚子挤水;一只手托着小鸟湿漉漉的身体回到花丛中寻找,摘下一棵小拇指粗细的白色圆柱形的草,覆盖在小鸟的身体上,拇指压住无名指和小拇指,食指中指并拢指天,口中念念有词:“飘散的魂魄快快回到肉身,不死草已经为你们打开命门。飘散的魂魄快快回到肉身,不死草已经为你们打开命门……”

念了几遍,小鸟的爪子忽然微微抖动,翻身立在祈姃的手里,一脸的迷茫,环顾了几遍,才说:“怎么还在这里?”

密集围观的鸟兽和精怪们又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活了,又活了!巫女姐姐,问问她‘死’是什么感觉。”

祈姃不理会多嘴的蛊灵精怪,对小鸟说:“我复活了你。”

“你——凭什么复活我?”小鸟有点恼怒。

“嗯——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你不该死。”祈姃平淡地说。

“你凭什么决定我该不该死?”小鸟愤怒地吼道。

“我觉得你很特别。”

“特别?哪里特别?特别丑吧!”小鸟绝望的声音中透出冰冷的嘲讽。

“是。也不是。我的直觉,你应该很美。”祈姃依旧认真。

“你的直觉?”小鸟有些迟疑,祈姃一直在说“我觉得”,这很触动小鸟。河边的生灵都知道,这位巫女姐姐是天生巫女,对天地间的讯息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从不乱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祈姃看到小鸟的求生欲有些缓和,便问道。

“陋雏。”小鸟的眼里透出不加掩饰的落寞。

“嗯……”祈姃觉得这名字和小鸟的样子很般配,便轻轻点头。

陋雏抬头看着祈姃低沉地说:“娲神创世的时候,一日造七十物,经久不停歇。轮到我的时候,已经疲累不堪。才抟个大概,竟然打了个哈欠。这哈欠带着娲神的灵气,稳稳地落在我身上,我便活了。娲神打量打量我,说‘竟然这样丑,看来我是真的累了。’于是放了我,就此去歇息。我就这样丑活到现在。”

“如此说来,你是娲神造的最后一物?”祈姃有些惊讶,“那么,‘丑’就是你要溺死自己的理由了?”

“如此之丑,还苟活什么呢?”陋雏反问道。

“娲神造物已经有很多时日,既然不愿意丑活,为什么又活了这么久?”

“这……”陋雏语塞,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陋雏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每天面对自己的丑陋郁郁寡欢却依然煎熬了这么久。不是没有死的勇气,也不是还抱着改变的希望,总之,就是浑浑噩噩地在丑陋中煎熬了这么久。

“既然活过那么久,又死过一次,就不要再急着寻死。”祈姃把陋雏放在树枝上,“神、仙、人、精、怪、妖,这世间万物,各有各的形态,你只是与别个不同,我不觉得你哪里丑。去找你的同族吧,先能活过这次干旱,再决定要不要死。”

“同族?”陋雏忽然疑惑,“我没见过同族,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类。”

“你——不该是孤单的。”祈姃并非敷衍安慰,而是有着隐隐的直觉,只是自己无法知道这直觉来自何处。祈姃抬头看了一下天,艳阳高照,说:“我得回去了。”

刚刚离开河边几步路,天上忽然乌云聚集,暴雨骤然而至。祈姃愣住,想:“好熟悉的一场雨。”热乎乎的雨水打在头上,祈姃被拍得生疼,赶忙把布袋揣进怀里,紧紧抱着,不让早上采来的花朵淋湿一点点,脚下加快了速度。

才到部落门口,守卫急忙迎接,说:“祈姃巫女请赶去玄宫大殿,颛顼大帝急召。”

祈姃不敢怠慢,搂着布袋子直奔玄宫大殿,两边的路上摆满了陶盆陶罐,似乎玄宫所有的盆盆罐罐都被拿出来储存雨水了,盆盆罐罐张着的口径正如黎民久旱盼雨的张望。

大殿之上,颛顼帝此时身着盛服,满脸欣喜地向祭坛方向走去。通天宫的几个巫女手里捧着丰盛的祭品,列队跟着颛顼帝身后,鱼贯而出。祈姃跟在巫女队伍后,一起去往祭坛,边走边想:“这是祭祀的规矩,难道生了?通天宫准备了这样久,总算用上了。”

祭坛之下,早有侍从为乐师们搭好雨遮。此时,乐师们已经等候多时了。

颛顼帝一步一步威严地走上祭坛,乐师开始们齐声演奏厚重又欢快的谢神曲序章。颛顼帝张开手臂,口中细碎地念叨:“诸位神明列座,自大旱以来,水流干涸、草木衰败,华夏生灵备受饥饿之苦。娲皇创世,乃为世间繁盛,不该让苦难在世间存留过久。如今,感谢各位神仙送雨解难,助我华夏黎民早日复兴。”念着念着,颛顼帝半蹲着身子左右腾挪巫步,这是仿着神仙降雨的顺序,在祭坛上用脚勾画华夏各部落所在:“列位神仙在座,华夏大地诸多地方都需降雨,我脚下便是部落排列。请列位神仙务必送雨到各个部落。”

音乐跟着颛顼帝的巫步时急时缓,时轻时重,仿佛给各位帮助世间的神仙指定了位置。

舞过巫步,颛顼帝点燃香芦草,大声祝祷谢神:“感谢诸神,赐予我祥瑞之女!取名卓姬。祈求上天保佑鱼妃产后母子平安!祈求上天保佑我颛顼全族,人人康健、岁岁丰润!”

“果然是鱼妃的孩子出生了。”祈姃看看被雨水淋湿的颛顼民,暗想,“出生在这场久旱之后的大雨中,真可谓‘祥瑞’了!可是刚才路过产房,我看见里面还有人在来回穿梭。为什么没有让鱼妃安静休息呢?”

“感谢上天赐予我祥瑞之女!”颛顼大帝高声念诵,打断了祈姃的思绪。颛顼帝感谢完所有的事情,匍匐在地上行伏身大礼。祭坛下的黎民也都跟随着匍匐下去。

礼毕,乐师们的乐曲变得轻松欢快,伴着雨水,伴着闷响的雷声,更有舞动人心的动感。黎民随着乐曲开心地跳起舞来。

没有比长久的干旱之后,在雨中跳舞更快乐的事情了。颛顼民觉得日子又滋润起来。隆隆的雷声像激荡的鼓点,激起颛顼民饱涨的兴奋。

突然,一声巨雷被戛然截断,好像雷公被突然卡住了喉咙。大雨骤停,像大雨骤来时候一样猝不及防,这些许的雨水尚且不足缓解长久以来的干旱。太阳跳出乌云,比往日更毒热,干旱继续。

颛顼帝和黎民瞬间停止了跳舞,乐师们也被这闪现而出的太阳惊得忘了奏乐。

祭坛的欢闹在转眼之间寂静下来,所有人都像凝固了。

一个侍从从产房的方向匆匆跑到祭场,打破这片静止,低声向颛顼帝禀报什么事情。颛顼帝面露怒色,下令道:“分食祭品。”

“嗯?结束了吗?”

“神灵收到我们的诚意了吗?”

“就这样停下会不会触怒神灵啊?”

颛顼民不禁小声议论。

但是颛顼帝已经离开祭坛,乐师们只好停止奏乐。

颛顼民领了自己分得的祭品,不敢在神仙享用过的祭品前言语冒犯,便纷纷闭了嘴。

几个巫女跟在颛顼帝身后,径直去往产房。

产房里,鱼妃疲惫不堪地睡去。产婆是个年纪较大的巫女,此时正抱着一个刚刚接生出来的孩子给颛顼帝看,轻轻地说:“是个女孩。刚才就是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一声啼哭截断了巨雷,连同甘露之雨一起截停了。”

“原来是双生女,竟然隔着这样久的时间出生。”祈姃暗想。

颛顼帝满脸怒色地看着这个孩子,叹口气说:“唉——真是否极之女!”

产婆闻言,招手让一个侍从进来,把孩子交给他,说:“埋到一棵百年大树下。”

“不可。”颛顼帝制止道,“这个孩子能吓退雷神,百年树精必定镇压不住。恐怕还是要放在宫里时刻警惕。”

“是。”产婆明白,颛顼帝是华夏大地上最顶尖的巫人,把否极之女留在身边,一定能镇住她。

“不好了”,鱼妃身边的侍女忽然叫起来,“鱼妃没有呼吸了。”

颛顼帝急忙走到产床前,摸一摸鱼妃的鼻息,果然停了。

祈姃赶忙叫身边的巫女取来不死草,颛顼帝亲自为鱼妃施法:“飘散的魂魄快快回到肉身,不死草已经为你们打开命门。飘散的魂魄快快回到肉身,不死草已经为你们打开命门……”

念诵多次,鱼妃没有反应。

从未见不死草救不回的性命,颛顼帝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下令,巫女轮流施法。可是一直折腾到第二天,不死草的精灵之气都散尽了,枯干烂脆,鱼妃还是没有醒来。

颛顼帝失落地看向那个否极的孩子,眼中燃起怒火。